都是女人,同仇敌忾。她们一边喊着池萤的名字,一边声讨池广业。
杂物箱内,池萤蜷得更紧。
仿佛这样就可以听不见那些议论。
一直随母亲生活在小镇,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个在申城赫赫有名的父亲,有个同父异母没见过面的大哥,甚至有个和她截然相反,备受宠爱的妹妹。
可这些都不重要。
捂着胸口,池萤茫然地睁大眼:“妈妈......”
什么也不要,那些家产名声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要妈妈和以前一样,温柔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
可终究是回不去了。
摆在灵堂里的棺木结实又沉重,合上后再难打开。而初来乍到,她甚至都不认识申城那些交错纵横的街道,再也不能像踩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一样,闭眼都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家。
从这一天起,她的家没了。
寻找的人一波又一波,慢慢的,那些脚步声渐渐消失。
而杂物箱里的空气也逐渐稀薄。
在里面待了太久,池萤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呼吸变得困难,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伸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开箱顶,反倒是手被木刺划得鲜血淋漓。
几次尝试之后,池萤不推了。
她也不大声呼救,就这么安静地蜷在杂物箱中。
其实这样挺好,意识渐渐模糊,池萤晕晕乎乎地想,这样的话,就不会和妈妈分开了。
即将彻底失去意识。
下一秒。
啪的一声,杂物箱被打开,新鲜空气骤然涌入。她登时咳嗽起来,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整个人狼狈不堪。
在杂物箱里待了太久,池萤手脚发软,甚至没力气抬手替自己擦眼泪。一只冰凉的手却覆上来,力道控制得有些不 好,落在眼角时轻时重。
泪眼朦胧,池萤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清朗月光自库房顶端倾泻而下,照亮一地被打开的箱子,也照亮顾渊一贯冷漠的眉眼。
沾了灰尘,他向来干净的白衬衫脏兮兮的,脸上也一块白一块黑,瞧上去有几分滑稽。那双眸子却同往常一样漆黑,深沉,难以分辨出情绪。
和着月色,静静看池萤一会儿。他转过身去,蹲下,然后示意她爬上来。
很多年后。
池萤还记得那种感觉。
正是长身体抽条的年纪,十七岁的顾渊瘦得厉害,凸出的肩胛骨抵在胸前,随着步伐,一下一下硌得人疼。
申城靡丽荒唐的夜色里。
少年背着少女,不知要往何处去。
猛地一甩头,池萤从回忆里抽身,长出一口气,却禁不住抬手去捂胸口。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
她居然还会感觉到那种心脏被硌到生疼的痛楚。
第5章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雨季太过漫长,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天气都晴朗无比。
过分灼热的日光洒在申城CBD林立的玻璃幕墙上,折射数次,最终成为让人难以直视的耀眼光芒。
午间时分,申城大剧院。
离正式演出还有两周,结束第一轮带妆彩排,《S.T.A.R》的演员纷纷回到后台,各自卸妆吃饭。
有单独的化妆间,顾渊自然不用和别人挤在一处。
极其厌恶被不认识的人触碰,也懒得花时间去熟悉化妆师,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自己动手。
好在妆容并不复杂,很快卸完。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信手在扶手上敲出一连串明快节奏。
一上午的高强度排练过于耗费体力,没多久,节奏渐弱,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慢慢垂下来。
只有一个人的化妆间安安静静,能听见均匀的清浅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咔哒一声,是开门的响动。
顾渊蓦然睁眼。
明明看上去正在小憩,他的反应却非常迅速。那双深沉的黑眸更是毫无倦意,含着刀剑般凛冽的清光,从镜中冷冷看向门口。
“我我我!”双手举起,把外卖举到头顶,助理王晋连忙出声,“不是别人!不是!”
见来的人是王晋,顾渊隐约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嗯了一声,他重新阖上眼。
王晋后怕地长出一口气。
小山一般健壮,王晋每次都承担挡住记者的重任。体格远超常人,这么些年跟着顾渊也算见过世面。力量心理都占优势,他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隔三岔五被自家老板的眼神吓到。
音乐剧什么的,王晋一个糙汉不懂。但看过无数次彩排,每一次,他都觉得顾渊是在本色出演舞台上的主角。
疏离而警惕。
冷漠又果断。
然而心和体格一样大,没几秒,王晋就把这种感觉抛之脑后:“快吃吧,待会儿要凉了。”
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凉不凉,顾渊预定的是一份极其健 康的蔬菜沙拉。
稍稍垂眸,顾渊目光掠过摆盘精致的蔬菜和牛排。没有来由却又理所当然,他想起池萤上周那句毫不犹豫的回答。
床.伴。
一周过去,没再联系,背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挠痕在时间消磨下褪去大半。尽管还留有一点残痕,却不痛不痒,只有脱下衣服才能察觉到存在。
然而,盯着面前这盘清淡的蔬菜沙拉,顾渊背上无端传来几分刺痛。
还是没什么表情,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吃饭。
顾渊的胃口并不是一直这么小,只是为了演出而刻意控制饮食。
台上每一分钟的呈现,都需要幕后近乎自虐般的苛刻自律,才能在帷幕拉开之际,顷刻震撼现场所有的观众。
蔬菜沙拉分量并不多,不过顾渊吃得慢。等他结束用餐,王晋早就在一旁毫无形象地打起饱嗝。
“对了。”始终觉得自己忘记什么事,王晋一拍脑门,“上次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
仅仅只是瞬间。
顾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抬头扫一眼王晋,嗓音低沉:“说。”
简简单单一个字,语气听起来也稀松平常。然而平淡的语调之下,是被克制到几乎察觉不出的怒意。
交待王晋去查的自然不是其他事。正是那一晚生日宴会,他会莫名其妙喝醉的原因。
池萤相信他只是喝醉,顾渊却不认为那一杯的分量就能让他意识全无,甚至失去对自己的控制,然后......
神色不变,他微微敛眉,苍白的手背上显出几道青筋。
“参加晚宴的都是池总的亲友,后厨也是自己人。”天知道王晋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些消息,“我排查了受邀的宾客名单,觉得有一个人比较可疑。”
“就是池总那个......”
妹妹二字在嘴边打转,最后,王晋还是含糊其词混了过去。
这事说来其实挺可笑,申城圈子中,大家都知道池广业有个接到家里亲自教养的私生女。
但这么多年,池广业一直没有和对方生母领证结婚。名不正言不顺,当着池家长子池烈的面,没人敢让他喊池如星一声妹妹。
“池总没有邀请她。”连池如星的名字都省略,王晋言简意赅,“不过我找到了她在现场的照片。”
说着,他拿给顾渊看。
三十岁生日宴会,按池家的地位财力,自然怎么煊赫怎么来。尽管能控制请柬发给谁,池烈却左右不了宾客究竟会带什么样的人一同入场。
心细如发,王晋在某个小网红po出的照片里发现了池如星的身影。
虽然并不能凭这么一张照片就下结论,但在当晚所有的到场宾客中,她确实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顾渊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瞥了一眼照片,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他皱了下眉,迅速移开视线。
很长一段时间,化妆间里没有人说话。
王晋站在一旁,明明冷气开得很足,头 上却止不住一个劲冒冷汗。
就在他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顾渊开了口。
“这张照片,”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顾渊语速算不上太快,一字一顿,“给池总送过去。”
明明是极平静、听不出喜怒的语气。王晋却猛地一抖,低头应下:“知道了。”
解决完这件头等大事,剩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但他还是得给顾渊报备一下:“今天下午会有记者来,我让经理和其他人去跟他们谈。”
毕竟几周后就要开演,这算是正式演出前该有的宣发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