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91)

林展鹏扶着林老太爷仍是站在堂前一侧,另一侧跪着汪晴和一名伙计,林展鹏凝目望去,那名伙计正是林大掌柜所掌的林家珠宝铺子里招呼客人的一名年轻伙计。

这一日天色晴好,知府前堂外旁听的百姓更多了,看过去一片人头济济,三水和四明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栅栏前头,此时也看清了那个跪着的伙计。

林展鹏不认识此人,但三水细心稳重,因为江陵时常出没林家珠宝铺子,再则他本来便被嘱咐了管理人事,他便将身边常接触的人都牢记姓名,并了解大致情况。

此人姓张,名叫张树,进林家珠宝铺子做事方才二年,勤奋好学,又勤快,因才二年,便也负责后院需要力气活的打扫搬抬。

三水心下沉甸甸的,这人的证言可信度并不低。

刘知府开堂的声音响起时,林家大宅门前,牛捕头率人破门而入。

陈氏早已避入后院,林展云等人守在前院,他的贴身小厮林涛与林峰自幼出没书院官府,见惯大儒及官吏,态度冷静有礼,前院其他仆人经了这些日子也并不慌乱。只江陵站在稍后,趁牛捕头不注意便盯着牛捕头的脸瞧。

牛捕头带了十几个衙役捕快过来,身后却还跟了一个幕僚,正是与林家一向关系甚好的毛师爷,毛师爷朝他点点头,微笑道:“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做个见证。”

林展云一怔,瞬间便醒悟过来,搜查证物最怕夹带私货乃至栽赃嫁祸,毛师爷这是……他低了低头,心中感念。

牛捕头一声轻笑,照例并无多余废话,拿了搜捕文书递于林展云,道:“奉命搜查。”

林展云抬起头,冷静地问:“搜查甚么?搜查哪些地方?”

牛捕头似笑非笑:“好胆气,果然是林家麒麟儿。”

林展云反问道:“捕头取笑,若是不问清楚,捕头要搜全家,那岂不成了抄家?”

牛捕头面无表情:“放心,我等皆是守法良民,有人证证明,你家埋了些好东西在园子里,知府大人甚是好奇,想知道埋了些什么。”话毕挥手:“大家动手吧。”

林展云等人闻言,本该是松了口气的,却想起林展鹏昨晚交代的,若是牛捕头入门搜查,无论说什么,必得露出惊讶惶急的神情来,众人便装作一怔,脸上神情各各惊异惶急不一。林展云上前一步:“人证是谁?”

牛捕头一双眼紧紧盯着各人,一一扫过,江陵等他扫视之后,急急抬眼掠过一眼,见他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目光中却隐有得意。

事实上林展云等人并不擅于作伪,脸上神情都有些生硬,但牛捕头大约是太过成竹在胸,自动描补了他们脸上的内容,认为是他们太过紧张所致。

他见林展云问话,倒有了格外的耐心,驻了脚步道:“自然是你家的守法良仆,否则外人何以得知?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修桥铺路也是没有用的。”他再不说话,带了衙役捕快便往花园子里走去。

林展云等人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牛捕头却停住了脚,令其中一名衙役走在前头。林展云不明所以,江陵却立刻想到,牛捕头一直与林家不睦,想必是从未来过林家,那衙役怕是曾经来过林家园子,因此令他引路。

脚步声虽乱却并不嘈杂,诸人皆是一声不吭,一步步走进了花园子,一步步走近了花树林子,离樱花树越近,林展云的心便跳得越急——虽然有了把握,却不知为何越到真相揭晓时便越紧张,竟有了恍惚的恐惧:如果不是那棵树、那把刀呢?如果有别的物证呢?如果……阿弟料错了呢?心中的不确定和恐惧如实质一般令他头晕目眩。

却见牛捕头走到樱花树丛边上,转过了身,并未向那棵樱花树走去,而是走向相隔十几米远的一棵梨树,开始令人挖土。

第83章 证物

林展云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去, 惊恐和绝望一下子笼罩了从头到脚,竟然不是那棵樱花树底下!竟然是在梨树下!难道樱花树底下那把刀那些血迹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刀埋在梨树下?那个仆人这般施为又是何必?又或者,对家狡兔三窟, 藏刀的人并非一个人?

林展云额际的汗水都能看得出来了, 江陵见他太过紧张, 实在怕他露出行迹,忍不住快步潜行上去, 拉了拉他的衣袖,林展云转过脸来, 江陵的声音细细地混在挖土的声音里:“是祸躲不过。”

林展云心中一凛, 暗道惭愧, 罢了, 自家已经做了最大努力, 如果真的是林家有此一劫, 虽不能认命,却也应能冷静看待。

想是这么想, 眼看着锄子铲子一下一下地挖下去,仍是紧张地盯着。这点紧张却是应该有的了,不像之前林展云露出的绝望神色汗出如浆——那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说:我知道这里是什么,我知道埋的是什么。

江陵退后。

她看到毛师爷安静地站在一侧树荫下,默默地看着众人挖土, 不禁慢慢靠近过去,那日林老太爷和林展鹏被带走时, 毛师爷虽然意外并愠怒,却也没有出声阻止,想必他亦知部分内情,然而今日他却仍然与牛捕头一起进了林家来作旁证,监督牛捕头的意味不可谓不明。她很想去探问一二,可惜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太可能。而且,她一介幼女,人家积年的师爷何等老到精明,鲁班门前弄大斧可就不妥当了。

她停住了脚步。毛师爷的到来,证明了林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知府大人还是在首鼠两端的。

眼见得挖了一刻钟,一直盯着衙役挖土的牛捕头慢慢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后这群林家主仆,忽的一笑:“各位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

自是无人回答,他也不需要人回答,慢慢一笑:“什么也没有。”

众人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林展云的愕然落在牛捕头眼里,他似乎更是畅快,短促地笑出了声。

随即他挥一挥手令衙役停手,慢条斯理地说:“原是我记错了地方,那人说的是哪里?左数第三棵樱树下面,对吧?不是梨树呢。”他再也不看林家众人的神色,带了人走到樱花树下。

左数第三棵樱树,正是昨天半夜挖出解骨尖刀的那棵樱树下。

仍是落樱如雨,早上挖过的土林展鹏已令人细细填平、砸实,又大力摇过樱花树,樱花的花瓣早把一切痕迹抹掉。

林展云在江陵的提醒下,这次只在心底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是惊讶中带着一点点慌张,却抿住了嘴不出声,愤愤地盯着牛捕头。牛捕头似是背后有眼睛能看到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这次挖的速度快了很多,七八个衙役捕快一起动手,很快便挖到了一米多深。

牛捕头的脸色随着树下泥土的挖起抛出,从轻松得意,慢慢变得奇怪,越往下挖得越深,他的脸色越差,到后面简直变得铁青,直到衙役捕快们挖了两刻多钟,绕着樱花树的树周已经挖了一圈深沟,却什么也没有。

牛捕头阴着脸,索性命衙役捕快们再将相邻的两棵樱花树再挖一圈,挖着挖着,他亲自抢过一个铁锹,大力铲起土来。

半个多时辰后,除了泥瓦石块,仍是什么也没有。

林展云早已经平静下来,心中却渐渐升起一股愤怒和无力来,那股愤怒和无力像一把火,灼灼地烧在了心里。他想着,原来貌似富贵强大的一个大家族,一幢偌大的宅子,那么多人的勤奋辛劳那么多代人的累积,原来竟如沙塔不堪一击,瞬间便可以诚惶诚恐地看着它倒塌,而无辜者无能为力。

是的,现在还并未倒塌,但是未知的将来还是张大了血盆大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他知道自己是林家的希望,可是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知道,他是如此地被殷切希望着。原来林家走到今天,不止是异常艰辛,还有运气。

他静静地看着牛捕头们在四月春风里挖得满头大汗,然后气急败坏,最后怒火万丈地扔了铁锹,却仍不死心地紧紧盯着坑底,环绕一圈后又站了片刻,才不甘不愿地挥手道:“停手吧。”

牛捕头转过头来,极阴冷的双眼紧盯着林展云,林展云笔直地站着与他对视片刻后,心中知道此刻只能示弱,不能再激起他的脾性,谁又知道牛捕头究竟是什么脾性?遂缓缓垂下了眼皮。牛捕头方冷笑一声:“林家好手段,在下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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