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看着她,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母亲是你父亲杀的。”
林华儿霍然抬头,不敢置信。
江陵点点头:“我亲耳听那些人说,‘在那些人不要紧的地上扎几刀,打晕了扔着便是。别扎得太深,血流得太多死了就不好了’,但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你父亲和如娘。你娘的伤口和伤势如何你应当知道。”
林华儿对家中父亲的妻妾关系自然最是清楚,父亲最讨厌的娘亲死了,最喜欢的珠娘也死了,伤口都不止一个,好几处都是致命的。听闻,后来父亲再也不理如娘,如娘也再不干涉父亲出没花街柳巷。这两人之间能够如此,互相拿捏的是什么?
江陵道:“我因为对此生疑,所以跟林展云说了此事。所以你大哥在逐出你林家三房时,当面问了如娘。如娘逼不得已,说出她因为嫉妒趁珠娘不注意时多捅了她几刀,而你父亲看见,也便……”城 父亲杀了母亲,如娘杀了珠娘?
林华儿浑身发冷,连嘴唇咬出血来都不知道。
江陵重复了一句:“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此事。”然后她不再说话。
室内一片静寂。
过了许久,林华儿凄然一笑,站了起来,低声道:“对不住,打搅了江姑娘这许多时候。”
江陵也站起来,问她:“你还想进林家店铺吗?”
林华儿垂头,落下两颗泪珠,声音却是平静:“我没有这个脸面。”随即她抬起头来:“江姑娘,还是要麻烦你转告大哥,多谢他仍然厚待于我,心意我领了,但是嫁妆单子我要还给他。此生我已无意婚嫁,无需此物。”
江陵不置可否:“你若不嫁,便更需要财物傍身,还了嫁妆,你一无所有,如何生活?依傍于舅家吗?”
林华儿想了一息,点头道:“江姑娘提醒的是。那我便厚颜从嫁妆里留下两间店铺便是,我会好好经营,供我日后生活之需。多谢江姑娘今日所言,我这便告辞。”
她郑重地行了福礼,转身便走,毫不拖沓。
江陵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并未想得多久,便迎来了第二波客人。
傅老太太和傅大太太相携而来。
幼时的江陵和她们是很熟悉的,江宣和傅平交好,两家时常往来,最多的是江宣带着江陵去溪口傅家,傅笙养在傅老太太膝下,起卧都在傅老太太的院子里,她便也总在那里与傅笙一起玩一起睡一起吃。她机灵聪明又玉雪可爱,傅老太太是非常喜爱她的。
而傅大太太对幼子的玩伴也很是上心,只要她来了,好吃的好玩的连绵不断地从傅大太太的院子里送过来,丫头穿梭不停,傅老太太便会嗔怪:“倒显着我会慢待了笙哥儿的小朋友似的,来来去去绕得我头晕。”便是江陵年纪小小,也听得出傅老太太言若责怪,实则甚喜。
现在会是如何呢?
江陵正在和桑宁商议店铺合并后要做的准备,伙计匆匆进来告诉她溪口傅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来访,不禁吃了一惊,可是又马上镇定下来,这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本想这趟回龙游就算时间再紧也要抽出一天去溪口傅家,不涉其他,因为傅家一直与江家亲厚,她既生还,且又与傅笙相熟,自然要去拜访长辈。
但是傅笙阻止了她,说他尚有些事要与傅家解决,到时候他会来寻她。
江陵知道傅笙虽然对她很好、事事以她为重,但是他所坚持的某些事情她并不能改变,而且两人之间实非朋友之义,便听了傅笙的坚持。
没想到傅老太太和傅大太太亲自来了,不是不尴尬的。可是长辈来了,她自然要接待。她和桑宁都赶紧起身迎出去。
傅老太太和傅大太太谨守客人之仪,被阿灯殷勤地引向前院会客厅,店铺和前院之间的月洞门刚刚才跨进去,便看到江陵匆匆而来。
江陵如今的着装很是随意,男装女装不定,不过平素为了方便,多着男装。两位太太的眼里,便是一个高挑的翩翩少年郎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人说着话,一边快步迎出来,身如青松、风姿卓然,凝神倾听的样子从容端凝。
恍神间,她们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卓然于众人间的青年,行走、神态,俱都像极。
此时江陵也看到了她们,她不再听身旁那人说话,加快步伐,扬着笑脸走了近来。
那张美貌绝伦的脸庞衬着男子的青衫,又添清艳,傅大太太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听到对方笑着福下身去:“江陵请老太太、大太□□。”
傅老太太比之大太太沉稳得多,伸手扶起她:“多年不见,陵姐儿竟这么多礼起来。明明在我老太婆的眼里,你还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囡囡呢。”城 江陵不好意思地笑道:“幼时顽劣不懂事,实在太过叨扰老太太和大太太,多得老太太和大太太爱护。”
她对站在一旁的阿灯说道:“你去忙罢,我来陪老太太和太太。”阿灯称是,笑着离去。
江陵扶着傅老太太的手臂,引着她们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道:“老太太和大太太请随我来。”
前院亦有会客厅,后院亦有会客厅,傅老太太走到后院见会客厅宽敞明亮色调柔和,分明是家居会客的所在,便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其实没有人看罢?好困啊,得再撑一个小时。
第330章 亲事
傅老太太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笑着对江陵说道:“早一年钟儿在衢州参加了你的会客宴,便回来说起你,偷偷说的, 说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特别能干。我就很难想象从前那般的软囡囡会是怎样的能干样子呢?今儿一见才知道了,原来是这般模样啊。”
傅大太太有些诧异地看着婆婆, 她是今年才知道原来去年新开的江氏珠宝行便是从前的江氏,江陵去年回龙游开店不曾声明身份,也不曾否认传言, 因此熟悉的大商户心中有数, 不熟悉的便全然不知或者只有些许疑惑, 心中有数的也不会到处说——江陵敢亮出江氏自然有其底气, 可是又不明说身份分明也有顾忌,这种事何必自己去出这个头,挑明了说穿了让人赞自己比别人聪明吗?
因此傅大太太竟然不知, 直到傅笙要出族。虽然傅大太太一直不大理外事, 但这其实也从另一方面说明, 自从傅平死后,傅家大房的讯息已经不再敏感, 就算长子傅笛仍在外行商, 因为掌权的是三房傅峰,诸多细微处已经没有人提点大房了。
江陵不大擅长与女性长辈话家常,便只好笑着,傅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叹道:“这些年, 你……”她年纪大了,又身为女子, 年轻时性子开朗外向,是和老太爷四处奔走行商的风格,自然比谁都知道一个女子行商极其困难,而且江陵才七岁就逃亡,其中经历只怕比谁都可怕上百倍不止,一时之间觉得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
可是她竟创下这般家业!
不见面犹可,见了面,傅老太太竟然怜惜之意大盛,只想着自己真的是老了。
江陵心思玲珑,傅老太太和傅大太太来此为了什么虽然并非百分之百清楚,却也不会天真到认为专程来看望她的,只怕是傅笙的事情,傅笙出了什么事吗?她们要因此来寻自己?
她紧了紧傅老太太的手,轻轻笑道:“多谢老太太怜惜。这些年跌打摸爬,幸得有诸多伙伴相助,也遇上许多好人,因缘际会,倒也看了许多学了许多,都是平日在家无论如何也见识不到的。所以再难,过去了便只是回忆。”
傅老太太叹道:“那是好孩子你心宽又坚强。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否极泰来,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江陵温顺地笑道:“承老太太吉言,我们以后都有的是好日子。”
傅大太太忍了许久,终于说道:“笙哥儿说,要与你一起去福建?”
傅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江陵点头道:“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要去一趟福建。回程中傅家哥哥说他也想去看看,福建的纸又与浙江不同,他颇有兴趣。老太太和大太太请放心,福建如今倭寇已平,有我在,不会有危险的。”
傅大太太又道:“他……”傅老太太打断了她,对江陵笑道:“笙哥儿从小便只对制纸极有兴趣,福建的纸的确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