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284)

江陵和牛非俱都一怔。

阿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停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家和娥姐姐家都是京城的小小官宦之家,是被冤枉的,可是家人判死的判死流放的流放,父亲原本的官职又很低微,所以其实我们都已经死了雪冤的心,只想着到了日子一死了之也就罢了。”到了日子,自然是伎成献身的日子。

“谁想到竟然忽有一日被告知家中已被平反,我和娥姐姐都被放了出来,险死还生之后才探知实情。才知道是宣少爷行商至一地,发现了当地首官家里的物件正是我们父亲所涉案件里的传说中被指为证物的东西之一,宣少爷疑惑证物为何会流出到外地官员家中,便写信给当年的老爷来问,老爷也不明所以,宣少爷便购下此物,直接奉到大理寺。大理寺以此为契机,才查出案子真相。”

阿缇脸上放出光亮,嘴边隐有笑意:“据说当初查案的锦衣卫脸上极是无光,经手的百户连降两级成了总旗,万岁爷夸宣少爷目光如炬,体察入微,又敢于置疑,开玩笑说他当个堂官也是当得的。”

静了一会儿,阿缇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可是我和娥姐姐却回不得家了。”

江陵心中隐隐明白,仍问道:“为何?流放的家人理当被开释回家了呀。”

阿缇苦笑了一声:“四年流放,途中能活的人鲜少。”她沉默了一会儿,“家族中不是没有可依赖的去处,何况朝廷也发还了家产,可是,族中之人要财产却不要我们,质问我们为何不自尽,说我们既进过教坊司已经不配再回族中。”

“当时宣少爷还在京中,他和老爷听闻此事便直接带了大理寺的官员去族中宣讲律令、严斥族老族人,当场收回家产还与我们,让我们自己决定回族还是离开。我们都选择了离开,再不要与这些人有所牵连。”

“宣少爷和老爷便带了我们离开。陵姐儿你真该看看我那些族人又气又恨又可惜财产的嘴脸,还有,宣少爷的风姿。”

江陵心中一动,看着她眼中又浮起的笑,问道:“那后来怎么……”

阿缇看着她:“陵姐儿你别误会,宣少爷和老爷原本是想帮我们办女户的,只是我们深知女子独力自存极难,何况我们又只学会些弹唱伎艺,身娇体弱,再身傍财产独居京城,只怕难以生存得久长。难道再遇到些事就又去求救他们?因此我们据实以告,情愿依附府中学着做事。”

“宣少爷和老爷也知我们所说属实,又见我们其志甚坚,只得应了下来,只说若是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江陵皱了皱眉,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极力忍下怪异感,问道:“所以你们自己选了谁留在谁那里?”这也能选,也太神奇了。

阿缇噗嗤一笑:“这怎么会!还由我们选?不是的,我们原本都留在夏府。一则夏府甚大,仆人也多,二则宣少爷家不在京城,他又四处行商。”

她叹了口气:“只是第二年,宣少爷又来了京城进贡,结果受了重伤。他一向只带几个武艺高强的随从行商,商队里也没有女子,娥姐姐便提出要去照顾恩人。其实我早知道娥姐姐对宣少爷心存恋慕,老爷也看了出来,再说宣少爷也的确需要有人细致照顾,便让娥姐姐去了。这一去,娥姐姐便没有再回夏府啦。”

江陵咬了咬唇:“为何我阿爹会忽然受了重伤?”

阿缇答道:“后来查出来,是那个降成总旗的百户心存怨望,要教训宣少爷,以有心攻无心,才伤了宣少爷。”

江陵紧接着问:“那个百户呢?”

阿缇恨恨地道:“老爷是御史,自然参死他了!”

江陵重复问了一句:“他死了?判他死罪?”

阿缇点点头又摇摇头:“死了,没判,就死在狱中了。”

江陵若有所思,缓缓地又问道:“阿缇姐姐,你们早就认识的么?”

阿缇怔了一怔,才明白江陵所说的“你们”是指她和娥娘,却摇摇头:“怎么会?那件案子牵连的官员不少,我深居闺中,我父亲与娥姐姐父亲任职不同部门,从不相识,只因这个案子才牵连一处,我与娥姐姐也自然并不曾相识。我们是在教坊司才认识的,因为谈起来才知道竟是同一桩冤案。”

江陵看不出她的破绽。

而如果阿缇并未撒谎的话,从阿缇的叙述来看,江陵却看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江宣,她的阿爹,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计划如此周缜细密,算计上了他的观察细致、正义担当、官场人脉、生活习惯,环环相扣。

问题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费尽心机送娥娘到他身边?为什么还要娥娘做戏做到十分做到还真生了她这个女儿?她绝对是江宣的女儿,因为相貌。

他们要得到什么?最后得到了吗?是因为最后得到了才要灭门,还是没得到才要灭门?

江陵怔怔地坐在那里,思索着。

阿缇见牛非大力按压她的身上穴位,江陵垂下眼,似是在忍痛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声,悄然斟起茶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腰扭伤,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忧伤。我的假期就这么被浪费了。

第262章 落刀

江陵只确定了一点, 江家,定然有着某些人想要的东西,这东西极是重要, 动用了锦衣卫以及和锦衣卫差不多势力或者比之更大势力的人。只是她不知道。她太小了,江宣什么也来不及告诉她。

茶室外的傅笙和四明相视,也同时得出了这个结论。 然后三个人都明白, 此时纠结于此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没有人知道江家到底有着什么东西让人这么求之不得。

是的,傅笙和四明在看到牛非敏捷地先一步进了房间之后, 虽略为放心, 却也不敢懈怠, 仍然守在门口, 因此听到了她们所有的对话。——不敢离开,不敢大意,南京城的那次大意险些铸成大错, 现在他们就算失礼, 也不在意了。

而此时的江陵只知道, 她需要把所有的事快些和夏言真说完整、说清楚,这样彼此才能得到比较完整的讯息。

比如, 夏言真定然不知道娥娘是潜入江家的棋子, 是“锦衣卫”,信息的不对等,导致很多事都只是各自所知的碎片,无法让人知道首尾、一窥全貌,便无法融会贯通。如果江陵将此事告知夏言真, 那么夏言真便可以从娥娘和阿缇着手,不, 可以从阿缇父亲所牵涉的案子着手,就算对方势大已经抹去痕迹,但总有蛛丝马迹残留——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不可能全无痕迹,这是江宣说的。

又肯定还有其它的她不知道而夏言真知道的事,两相对照,有些她无意中说的话和事也说不定能解夏言真的惑。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娥娘。但是娥娘会说吗?江陵可以确定她不会说。虽然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官差”会放过她、会救她,但她很冷静,她知道那不是娥娘的意思。甚至于娥娘并不知道她还活着。那么,也许可以想办法找到“官差”。

不急,慢慢来。

让夏叔叔从阿缇的父亲的案子上着手,她这边则按照傅笙的计划主动进攻,把娥娘、“官差”那一伙人逼出来。双管齐下,就算都不会成功,但是总会有一些线索露出来。

她知道傅笙的计划,她也知道傅笙已经自请出族,王凤洲临走前留给她的信中已经把一切都说明了。在赴京的路上傅笙也把计划与她讲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说到自请出族一事。

傅笙已经为此做了多年的准备,她看着傅笙的眼睛,知道劝阻并没有用,就算他答应了,暗底下也不会放弃,那么,就一起吧。互通有无,互相交流方法策略,总好过两人各自行动。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江陵抬头望着天边那一轮圆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不在乎再等。而且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不想三水四明他们参与,也知道一个人会很危险,但是那也不想让三水四明陷入危险。可是如今,她有夏叔叔多年为此查寻,还有傅笙一直为此做着准备。 她如今只希望夏叔叔的独子安然无恙,虽然整件事都不能怪她,但是总有牵连。夏叔叔是个好人,至少对她来说、对她阿爹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他的儿子再跋扈,那也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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