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阳坠落+番外(21)

弥雅笑了。她对于兰波的人际网络竟然产生了一点兴趣。

青年做了亏心事似地紧抿起嘴唇。

“就算我和阿廖沙的确是因为药物过量住院,那又怎么样?”

“斯坦的官方死因是药物摄取过量之后,他因为幻觉跳出办公室窗户。同一天也许是巧合,但都和药物有关,很难不产生联想。”

“所以?”

“我的第一个猜想是,你和阿廖沙都在案发现场,而出于某种原因,你们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公开的调查报告上。”

弥雅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你说你有几个猜想,还有什么?”

“威尔逊坚决否认他之前曾经对你出手,他的律师也在反复强调初次未遂,要求从轻判决,”兰波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起初我认为他在撒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威尔逊不是初犯,他看上去也的确不像毫无预谋地突然挑你下手。我以为威尔逊是主犯,那时负责你的教官斯坦是配合他的帮凶。所以你才对斯坦抱有明显的敌意。”

“但在开始调查斯坦的死之后,我不得不审视另一种可能性。”有凛然的怒意在兰波眼中一闪而逝,像山上的夜里偶然能瞥见的惊电,拉开窗帘细看的时候又只有温和的良夜,“主次颠倒,斯坦才是主犯,而负责改造营纪律管理委员会的威尔逊……则可以成为完美的帮手。这是我的第二个猜想。”

弥雅面无表情,仿佛兰波说的事与她无关。

“如果对教官不满,学员可以向纪律委员会提交申诉书。这些档案都是公开的。但我没有在里面找到你申诉斯坦的记录。斯坦是你在改造营的第三任教官,而他之前的两任都被你投诉过。”兰波有些突兀地补了一句,“虽然你对我多有不满,但你没有对我申诉过。也许那是因为委员会在你心里已经毫无可信度可言。”

“而这也能解释你为什么说……因为斯坦,我出现得太迟了。”

弥雅装作没有察觉兰波嗓音的颤抖,淡然继续发问:“还有第三个猜想么?”

兰波踟蹰片刻。他似乎不太想把第三个猜测说出口。深呼吸一次,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结合之前两个猜想,加上威尔逊的表态,还有你之前的一些言行。你……有足够的动机杀死斯坦。”

在弥雅应答之前,他又匆忙地给自己的想法打注脚:“缺失的线索太多,这全都是我牵强附会的联想,但如果刚才所说的猜想是正确的,无论哪个都足以让高层将斯坦之死的真相隐藏起来。”

这番话令兰波喉头干涩。他吞咽了一记,轻声说:“我希望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他朝弥雅看来,眉眼带不自觉的祈求。

与此前不同,兰波的低姿态没有让弥雅慌张。她反而品尝到了一丝扭曲的喜悦。这个男人出色的洞察力令他窥见了超出想象的黑暗。他不敢也不愿相信,希望她能否定他的推论,赐予他所渴求的心安。即便谈不上理解,即便只有短短瞬息,他也降临到了她身处的那一侧世界,向绝望低头屈服,承认有他也无法彻底共情也无法承受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痛苦。

弥雅安静地与兰波对视良久,欣赏着他煎熬闪烁的眼神和数次欲言又止的小动作。而后,她突然展露笑容。

兰波像被强光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但他立刻再次看向她,不躲不闪。

弥雅学着在陈旧时代影像里看到的优雅女士,徐徐为他的推论鼓掌喝彩:“兰波教官,如果你转行去当警官或是侦探,肯定前途一片光明。”

兰波瞳仁骤缩。

不可思议地,弥雅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这样就可以了。比起完全由她捏造的版本,当然还是兰波也出力推导的更可信。而这也是她最想要的版本。她像在念诵随手拿起的某本书翻开第一页的第一行文字,毫无犹豫,不带多余的感情:“你猜对了,斯坦彻底毁了我,我恨他,恨到忍不住对他下了杀手。”

兰波脸色苍白,似乎忘了怎么说话。但他的表情和身姿胜过千言万语。

“你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弥雅的嗓音和笑容同样甜美。她第一次在兰波面前无所畏惧,甚至能够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充分地感受他压抑的颤抖。不带任何坏心眼,只是怀着满腔纯然的好奇心,她问道:

“那么,兰波教官,你打算怎么办?要检举我么?”

第17章 零下七十八

久久没等来兰波的回答,弥雅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沿着天台外围踱步。

绕了两周半,她走回兰波身边,踩上水泥堆砌起的围栏边缘,勾住铁丝网格,体重往前压,仿佛要从孔洞中钻出去,越过安全护栏翻下去,越过营地,投奔被密云遮蔽的地平线。

这么做的时候,金属网总会发出不安的嗡嗡声,弥雅每次都会想,今天会不会有哪节铁丝松脱,带得整张网和她一起失去平衡坠落。但也许今天不是个合适发生意外的日子,她还没等到兰波对她的宣判。

兰波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像真的害怕她会掉下去。

他的手比她想象得冷。

弥雅侧首看向他:“考虑好了么?”

她轻盈地跳回地面,笑眯眯地补充:“你该不会想说,就好像你原谅了杀死你妹妹的凶手们那样,我本应该原谅他吧?”

兰波被她的话刺痛,不禁更用力地抓住弥雅。她看了他许久,才没什么起伏地说道:“痛。”

他一个激灵,颓然松开她。嘴唇无声翕动数次无果之后,他才终于暗哑道:“为什么要向我坦白?”

“不是你先问我的么?”

“我肯定不是第一个问你事件真相的人。”

她冷漠地耸肩:“话是这么说。不过调查的警官先生和女士们也没认真盘问我。他们的鼻子可灵光了,一嗅到气味就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不把事情闹大。而且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十天过去,事件有个说得过去的定论就行,再挖下去只会有更多不光彩的东西抖出来。就算知道我身上有问题,他们也装作没看见。”

“那天究竟——”兰波的问句戛然而止。

“没什么好顾虑的,我可以从头详细说,”她笑了笑,那表情兼具无畏的尖刻与认命的凄婉,“只是你确定你想听?”

兰波僵硬地深呼吸数次。再次看向她的时候,他已经将内心的动摇收敛得很好。“我还有一些疑问。请你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顿了顿,他纠正自己:“还有在那之前你和斯坦之间都发生了什么。如果可以,请你都告诉我。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将今天你告诉我的事转告任何人。包括司法机关。”

兰波一本正经的承诺让弥雅加深笑弧:“你把我的事说给全世界听也没关系。”

她都因为自己的这句话有些惊讶,不禁停下来想了想为什么。

一直以来,弥雅惯于将真实的想法和感受掩藏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内心就像一座废弃的墓地,布满坟茔,但时间久了,连埋葬在其中的究竟是什么她都忘记。剩下的只有隐藏的本能。

出院之后,有好几个签过保密协议地心理咨询师来找过弥雅。他们来自民间志愿组织,与改造营没有直接的关系,也许确实没有什么图谋,只是想帮助一个有自残倾向的小姑娘。但弥雅对他们还是保持倔强的沉默。

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今天面对兰波,她不仅不再害怕被他视作罪人,甚至愿意倾吐某些从未见光的事实。

可能因为在兰波的自白之后,她知道兰波会同情她,但那同情也是有限度的,与批判公正地对半分割。他既然可以理性又残忍地肢解自己的仇恨,没道理不能够同样宽容又无慈悲地对待她。

弥雅骤然醒悟:原来她一直渴望的是被宣判,但同时保留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她抬起头往上看。风力增强,游动的灰白云层像结伴的鲸鱼,像满帆的船队,像严冬的浮冰盖,但只要想要看见,她也可以从中辨识出许多人的轮廓。

弥雅眯起眼。

左上方的一团云像一个男人的侧身像,刻在老硬币背面的那种,可以是万众欢呼下登上最高位的帝国首领,在他的呼喝下,原本松散独自为政的联邦各部被征服、被冠上一个个新名字,叛乱,镇压,内战,在弥雅出生前就开始的战火就此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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