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彻止住脚步,狐疑的盯着的盛装美妇人,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乍一看还很像沅沅。
“不,你不是沅沅,让开。”
他摇头,又恢复冷冰冰的神色,毫不留情的推开她,“孤要去找她。”
看到父皇那陌生的视线,念念愣住,旋即心头一阵酸涩委屈,眸泛泪光。
父皇,她的父皇又不认识她了。
顾沅这边也回过神来,外头天寒地冻,积雪还未消融,这老家伙要是跑出去,肯定又得冻病。
她也顾不上一把老骨头,提着裙摆就追上去,哼哧哼哧赶了好几步,才勉强扯住他的袖子。
裴元彻回过头,眉心紧蹙,垂眸看她。
顾沅喘着气,抬头看他,咬牙,“裴元彻!”
裴元彻一怔,深眸静静地打量着她,半晌,有些犹豫的唤道,“沅沅?”
顾沅直起身子,将他身上的衣袍扯好,又装作凶巴巴的样子瞪他,“是,亏你还能认出我。”
裴元彻顿时欢喜起来,“沅沅,你回来了!”
说着,他一个熊抱,直接将顾沅抱起,还转了两圈。
顾沅边拍他的背,边挣扎着喊,“你个老家伙,快放我下来!”
一旁的念念和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裴元彻放下顾沅,端正的面容上却没半点老年人的暮气,反而满是年少意气,深深地看着她,“沅沅,是孤错了,从前都是孤错了。你不喜欢的,孤全部都可以改,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沅抿唇,心里知晓他大概是记忆错乱,回到了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期。
“好,我原谅你。”
她哄道,“走,我们先进屋去。”
“嗯。”男人乖顺的由她牵着往里去,却还是忍不住问她,“沅沅,你以后都不会跑了,是么?你要生气,你就骂我打我,只要别丢下我……”
顾沅扯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压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看到他那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样子,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强压下心头翻滚的强烈情绪,她鼻音略重的“嗯”了一声。
俩人回了屋,一阵安抚,裴元彻才握着顾沅的手,沉沉睡去。
念念不敢前去打扰,站在外间看了会儿,转过身,偷偷的抹了抹眼泪。
此事过后,顾沅与裴宣和念念好好聊了聊。
她觉得皇宫太压抑,想带裴元彻去骊山行宫住,那边山清水秀,是个养病养老的好地方。
裴宣和念念都很不舍,但见顾沅坚持,又见父皇已经全然不认识他们了,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些,顾沅便带着裴元彻搬去骊山行宫。
临走时,裴宣一家,念念一家,都来送别。
裴宣最小的女儿还不满五岁,拉着顾沅的手,泪眼汪汪的不想祖父祖母离开。
顾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慈爱道,“小不点乖,等秋天骊山的栗子熟了,让你父皇带你来捡栗子。”
小不点乖乖巧巧的点了下脑袋,又走去裴元彻跟前,“皇祖父,你要好好休养哦。”
说着,张开小小的胳膊,就要去抱他。
裴元彻眉头一皱,果断的往后退了半步。
小不点,“……?”
裴宣等人,“……?”
顾沅也一阵无语,转头去看裴元彻,嗔道,“孙女要抱你,你躲什么?”
“她一脸眼泪和鼻涕。”裴元彻嫌弃的看了眼小不点,又扯了下身上簇新的暗青色衣袍,“这是你给我做的新衣裳,不能弄脏。”
小不点一怔,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拔腿就去找她亲娘,嚎啕大哭,“母后……皇祖父嫌我脏…呜呜呜呜,我再也不要喜欢皇祖父了!”
顾沅看了看被嫌弃哭的小孙女,再看身旁悠然自得,满脸写着“谁也不能弄脏我新衣裳”的裴元彻,真是好气又好笑。
老家伙,真有你的!
第145章 番外
骊山四季分明,风景如画,多年前裴元彻为顾沅种下的那片海棠花田依旧盛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眨眼到了七夕佳节,顾沅叫来戏班子唱了一出《花好月圆》,摆了瓜果盛宴,与裴元彻一起看戏过节。
只要有她陪在身边,裴元彻的情绪便是稳定的,除了不记事之外,与从前并无多大区别——反正他的脾气从来都不算好。
都是老夫老妻了,过节也没那么多花里花哨的,就连今日看戏,还是裴元彻先提出来的。
看完了戏,夜也深了。
顾沅打了个呵欠,看向身旁的男人,“走吧,该回去安置了。”
裴元彻站起身来,将她从椅子拉起来,又比了比她的身高,笑她,“你怎么一直没长高,还变矮了。”
顾沅默了默,瞥了他一眼,“你高,你全天下最高。”
裴元彻怪得意的,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矮点好,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顶着。”
顾沅怔了怔,看着男人高大清瘦的背影,眼眶有点酸。
这个老家伙啊,倔起来的时候招人烦是真的,但有时候说出这些傻乎乎的话时,又怪暖人心的。
小宴结束,俩人一同回寝宫歇息。
人老了,睡得也愈发早。
睡到半夜里,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隐雷声。
夏日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又轰轰烈烈,噼里啪啦的敲着窗棂与瓦檐,乱珠碎玉般嘈杂。
顾沅本来睡得好好的,被这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的蹙了下眉头,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试图把耳朵遮住。
几息后,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随意伸手往旁边摸了摸。
空空荡荡。
懵了片刻,她的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这大半夜的,裴元彻人呢?
“来人,来人——”
顾沅掀开鹅黄色寿字幔帐,正要穿鞋,发现裴元彻的鞋整整齐齐的摆在一侧,她的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鞋还在,人不见了?
她忙穿鞋下床,随后取了件绛紫色外衫披着,快步往外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朦朦胧胧的雨帘中有许多人影晃动,灯影惶惶,吵吵闹闹。
“太上皇,使不得呀!”
“外头雨这么大,太上皇您快进屋吧——”
闻言,顾沅心头一紧,拢了拢身上衣衫,一把抢过宫女手中的伞,快步往雨里走去。
这雨实在太大了,视线都模糊一片,直到走近了,顾沅才瞧清楚眼前的情况。
只见倾盆大雨里,裴元彻仅着单薄的寝衣,一双脚还光着,浑身淋得湿透。冰凉的雨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淌,长长的睫毛也被沾湿,扇子般湿漉漉垂着。
而他弯着腰,张开手,用身子去护着花圃里的一株琉璃海棠。
顾沅一看,登时就火了。
“裴元彻,你疯了吗,大晚上的,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跑到花圃来作甚!”
顾沅眼角都气的泛红,也顾不上撑伞,猛的朝前走了一大步,伸手就去拉他,“多少岁的人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身体着想,也让我消停一下。”
裴元彻像是被她这声吼给吓住了。
他垂下漆黑的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良久,他唇瓣微启,“这是沅沅喜欢的花,不能被雨淋坏。”
他的声音很低,在嘈杂的雨里显得不太清晰。
顾沅愣住,随后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迅速的涌遍全身,她的心脏仿佛被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一点点的挤压出其他的空气,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费力,肩膀微微颤抖着。
脸上有湿润划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用力的咬了咬唇,举着伞朝他走了一步。
一方暗黄色油纸伞,出现在他们头顶,遮风挡雨。
顾沅主动牵住裴元彻的手,扬起脸,眼里还含着隐隐泪光,面上却是朝他笑,“我让人将花搬进屋子里,不会淋坏的。现在我们先回屋,好么?”
裴元彻略有迟疑,但见她眼眶红红的,他心里也难受,便点头,“好。”
回到殿内换了洁净的衣衫,顾沅拿着巾帕给他擦头发。
裴元彻几次想回头,都被她给按住,“别动。”
“沅沅,你……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他回过头,看着她红红的眼圈,眸中闪过一丝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