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欢被他这话问的浑身僵住,谁这么问她她都可以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可偏偏这个人她不愿意糊弄!
沉默半晌,柳思欢干脆放弃伪装,她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类似于自嘲的诡秘笑意,她猛地凑的极近,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低声问道,“儿子是天然的骨血关系,丈夫又怎么能相比?”
她的话中是难以言喻的冷漠,仿佛这些年对于唐清铭的爱全是假的一般,可事实不过是,她更在意唐熙锦罢了。
“你还有其他的孩子。”司徒铄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指出这个事实。
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说这些,可他有预感,今天不问,很多事再也没有答案,她与他也就真的无缘了。
柳思欢扭过头,刻薄道,“他们算什么?他们与我和阿锦是不同的。我这辈子注定如同浮萍……还不是你造成的?”
司徒铄知晓柳思欢自幼不爱读书,可这几日他却是发现这些年柳思欢耐着性子看了不少古籍,他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可此刻,他心头慌乱又凄楚,突然浮现两句话,“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他看了一眼柳思欢,继续道,“还是,浮萍本无根,顺水东西流?”
霎时间,那张从来明艳傲慢的脸上夹杂着茫然与自怜,望着他,充斥着委屈。
司徒铄依稀明白了什么。
哪怕柳思欢如今生活顺遂,也不能改变当年换女的事实,更偏偏她生的比常人更加出众,美貌本就是一种原罪。
她在恐惧,她并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她的丈夫,她不确定一份从小到大的感情能维持到何时,她只是更相信血缘。
可这份血缘,只在她和唐熙锦之间。柳思欢与柳家早就断绝关系,而她到底又享受了另一个人十多年的富贵生活,她仿佛是窃夺了旁人东西的小偷,偏生骨子里有一种傲气,哪有脸面再扒着唐家,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也不会与唐家往来。
她活的没有任何安全感。
唐熙锦与她多像啊,仿佛另一个她自己。她当年无法护住自己,现在怎么甘心让阿锦陷入她当年的境地。
司徒铄心疼不已,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久居高位,又哪里会安慰人,只是道,“你若是当年入宫,哪有这些事。阿锦现在就会是太子,我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他自己也觉得这话尴尬,自嘲的笑了一声,拉过柳思欢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凝视着她的双眸,却道,“欢欢,你信不信,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柳思欢却也没想到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话,这让她怎么说?她信不信有什么重要,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她还不是被他哄骗,巴巴的把清白交到了他手里,这才有了这些年的委屈。
“欢欢,我也是庶出。可咱们的儿子,是长子也是嫡子。”不知道为什么,从不愿意与人言说的身世就这般道出,或许某种意义上他二人也是同病相怜。
可司徒铄清楚,不管是柳思欢是嫡出的侯府大小姐,还是侍郎家庶出的女儿,他喜欢的都不过是这个人罢了。
他只是心疼,为什么梦里那么骄纵明媚的女子,会成了现在这般自怜的模样。如果她是在宫里,他愿意捧着她护着她,定然不会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这世界上,合该只有自己能欺负她。
“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柳思欢沉默片刻,白了他一眼,“无论当年我做了什么选择,都会有遗憾的。”
到底,她已经知道了另一个选择的结局,阿锦早夭,她也自焚而亡。
可柳思欢还是有不明白的,为什么书里的自己会喜欢面前这个男人呢?虽然他是皇帝,可到底有什么是唐清铭给不了的呢?
唐清铭对她真的很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她却不满足。
这么多年,他对她温和有礼,一句重话不曾有过,一个玩笑也不曾敷衍,事事以她为先,床底之间更是极尽温柔,但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从小性格跋扈,偏生在唐清铭面前表现的乖巧懂事温柔小意,他们从来没吵过架,争执都是她单方面的赌气,这不代表夫妻多么恩爱和睦,是唐清铭性子太好,是她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不想让他难过。
柳思欢在唐清铭面前,虽有娇纵,但总是柔和善良又美丽仿佛仙女一般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她在意身份地位,自私又多疑,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但在司徒铄面前,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她都是最为真实的,胡作非为起来,倒是平生不曾有过的畅快肆意。
他俩总是没几句就拌起来,气的她都要打人,可偏偏他还任她欺负,但到底她也没讨了好,不过说实在的,这来来回回,她憋屈生气,却总期待他再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柳思欢感觉自己被人怜惜的摸了摸脸蛋,茫然抬眼间,却陡然愣住。
她到底是对上了怎样的一个眼神?那双琥珀色凌厉的桃花眼中是说不尽的温柔,仿佛荡漾着星河,点点繁星浓烈的亮着,满满的映着她的身影。
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这一瞬间,她并不怀疑他对她的爱意。
柳思欢是个爱热闹不怕事疯起来要人命的性格,却硬压着好多年修生养性不曾与人争执,只此刻一个眼神,她突然有种可怕的预感,她与唐清铭平静如死水的婚姻只怕要起波澜了。
第十八章
随着年纪渐长,柳思欢表面上脾气没多大变化,但渐渐的心里愈发藏得住事了。
回了家,即便她进宫一趟待了几日后将儿子带了回来,可下人往来间,夫妻言语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蜜的到来仿佛只是一个意外,她或许是最明白她心意的人了,她只是怜惜的对她道:“欢欢,如果你晚出生几百年,一定可以靠自己过得更好。”
时至今日,柳思欢不得不承认,她所有的不平与愤恨,只是因为,她一直在靠着最靠不住的容貌来博得男人的欢心,以此来换取自己的顺遂生活,她就像是一支笼中的金丝雀,向往着自由,却又没有任何独自生活的能力。知晓了未来的女子能够生活的那般肆意,她实在是羡慕。
可除了羡慕又能如何,现在的日子还是要过,柳思欢依旧过着她深居简出修身养性的生活,她既然能藏得住事,那么哪怕要把自己逼疯她也不会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表露半分,她努力的维持着现状的平静,心里却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唐熙锦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他有太多不能理解的地方,他憋了一个多月,言行举止终归流露出一两分异样,几乎是立刻就被柳思欢察觉。
可她却没做什么,孩子渐渐的大了,总该有自己的秘密的,男孩子,不需要太管束,跌跌撞撞的也就长大了,以现在的世道和他的家室,未来除了坦途不可能有另一种可能。
又过了大半个月,唐熙锦终于憋不住了,他当着二皇子的伴读,常常能见到司徒铄,原本他以为皇上对他只是单纯的喜爱,自从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在别扭之余又多了几分难言的孺慕之情。
他很奇怪也不明白,即便从恭嫔那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他也不能释怀,平心而论,以他这些年受过的教育来看,现在的这一切简直是匪夷所思,他想要一个答案。
但他不敢问柳思欢,于是这日,唐熙锦趁着柳思欢早睡,偷偷跑去书房找了唐清铭,他踌躇犹豫半天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小声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蠢的问题,“爹,如果我不姓唐,你还会喜欢我吗?”
唐清铭被他这一问也是弄得心下大惊,只听这个问题,便知道唐熙锦八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他一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容貌与柳思欢足足有五六成相似,不该属于男子的妍丽的外表下是与唐家人完全不同的性格,那敏感高傲不愿意随波逐流的心思,更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不过,柳思欢身为女子,是没有什么选择的,一辈子只该围绕着丈夫和子女转,唐熙锦作为男儿,若不说家族其他,他可以活成任何的样子。
唐清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念起了先人的一首诗,“有子与无子,祸福未可原,有子且勿喜,无子固无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