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闲看着禹王丧失了意气的背影,心有疑问,他开口:“近日禹王那里可有古怪?”
莫飞沉吟:“禹王府一切如常。不过有消息称,昨夜陛下噩梦缠身,今早便倒床不起,龙体衰弱,而后召见禹王殿下,命禹王殿下作监官去妙湘殿办事。”
“妙湘殿?”
莫飞瞟了一眼谢闲,暗自观察谢闲的神情,只见谢闲眉头慢慢蹙起,低声提醒:“是禹王殿下生母,疯癫了的容贵妃所居之处。”
谢闲忽的笑了起来,笑声很低,几乎不可闻:“他是真的不怕禹王对他恨之入骨。让儿弑母,有意思。”
谢闲和莫飞走出了不远。谢闲心中一直计较着容贵妃。
这事,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做了噩梦受到惊吓,与容贵妃何干?
容贵妃,容贵妃,容贵妃……
谢闲猛地停住脚步,向后望向禹王离去的方向,抬起脚步向着那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语气阴郁低沉:“去妙湘殿。”
“现在?可陛下召见您啊!”莫飞着急惊呼,“那可是后宫啊!外臣不得入!”
可他看着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谢闲,便知道这妙湘殿是非去不可了,只好认命的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到谢闲他们走到妙湘殿宫门口时,被看守的侍卫拦下。
“侯爷,外臣可不入后宫!”
而此刻妙湘殿内尖叫声、嘶吼声、怒吼声,混在一起颇为嘈杂连连不断。
谢闲阴沉着脸瞥了莫飞一眼,莫飞轻叹,动手将那些侍卫牵制住。
“殿下,陛下旨意,是让您亲自送贵妃娘娘最后一程,以全您与娘娘之间最后的母子情谊,是圣恩。”
“您万不可违抗皇命!”
谢闲踏进了妙湘殿,穿过前院快步向大殿走去,远远的只见一个疯癫的美妇人被两名太监控住,她被迫跪在地上,头发凌乱的散开。
美妇人被掌事女官钳制住两颊,禹王拿着装满毒酒的酒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已经慌乱,站在美妇人面前却迟迟不肯动手。
禹王摇头喃喃:“不,不行……”
女官呵斥:“殿下违抗圣喻是大不敬!”
“再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说服父皇收回旨意!”
只见禹王和女官争辩不休之时,那美妇人用尽了气力挣脱身上的桎梏,站起身向禹王冲过去,猛地夺过他手里的毒酒,一饮而尽。
顿时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清澈透明的酒水顺着美妇人嘴角滑落,酒杯落地摔成了粉碎,刺耳的声音划破这大殿上的无声。
“母妃!”禹王瞠目欲裂,双眼通红,连忙扶住美妇人——容贵妃。
皇命已成。
“殿下,离药效发作还有一柱香时间,趁此机会,您与娘娘多说点别离话吧。”
女官说完,便带着宫女太监走到门口,而后就碰上了谢闲。
这时他们对着谢闲行了一礼,却只觉谢闲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胆战心惊,低声告退,快步退出了妙湘殿。
谢闲走进大殿,入目便是一对母子最后的温情。
容贵妃混沌浑浊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她纤长如青葱的双手慢慢抚上了禹王的脸,眼里噙满了清泪,但她的声音却格外嘶哑难听,像是古稀老人,与她看上去的年龄不符。
她看着禹王泪流不止:“景瑜我儿,母妃这就是走了,你莫要对你父皇怀恨,也莫要去争权夺利,你能平安度过一生是为娘最后的心愿。”
突然容贵妃收敛哭意,神情恍惚,原本清明的眼神再次染上疯狂:“听清楚了没有!不要去和你父皇作对!他是冷心凉薄之人,是比后宫还要可怕的吃人的妖魔!跟他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惨死在他手里!他是妖魔!”
禹王看着又变得疯癫的容贵妃,眼底染上哀伤,语调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母妃,儿臣定会为您报仇!”
谢闲看着即将死别的母子,心中轻叹,本不想去打扰,但有些事再不问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谢闲开腔:“贵妃娘娘。”
禹王率先转头望向他:“谢侯爷,外臣私闯后宫是重罪。”
谢闲不卑不亢:“我有要事向娘娘请教。”
容贵妃应声看向谢闲,看清谢闲的模样后,瞳孔猛地一缩,茫然和疯狂被惊恐代替,她猛地抓住禹王的手臂,尖叫:“谢婉懿!你是谢婉懿,你是来索本宫的命的?!”
谢闲刚刚踏出一步。容贵妃再次尖叫:“你不要过来!”
谢闲蹙起眉头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放轻声音:“娘娘,你知道敬孝安皇后是怎么死的,对吗?”
容贵妃别过脸,惊慌失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不!本宫不知!”
谢闲刚走到她面前就被禹王拦了下来。
禹王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谢侯爷,请自重!”
谢闲没有搭理他,只是紧紧盯着容贵妃,想在她身上找出蛛丝马迹:“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你与敬孝安皇后一同嫁进王府,你们关系好到如同亲姐妹……”
“谁跟她是好姐妹!若不是她,太子哥哥怎会不倾心于我,我又怎么会嫁给宁王!”容贵妃癫狂之极,忽而大笑,“她不是喜欢宁王吗,最后不还是落了个那般的下场!”
话音刚落,容贵妃脸色一变,发黑的血从她口中吐出。她抓着禹王的手渐渐松开,整个人轻飘飘地摔倒在地,血流不止。
禹王大惊,连忙跪在地上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中。他低垂着头,肩膀颤抖,不断压抑自己在爆发边缘的情绪:“母妃,您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
毒药发作了,她的时间到了。
容贵妃如同回光返照般,神色恢复往昔,温婉大方。她倚在禹王怀中,口中的血如泉涌,她抬眼看向谢闲,语气虚弱:“陛下最像先帝,脾气、秉性、心机、手段……”
“我知道。”
容贵妃猛地坐起看着谢闲瞠目欲裂:“你不知道!他坐上那个位子的手段和先帝并无二般!”
谢闲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容贵妃没有回应他,而是痴痴地笑了起来,视线落在谢闲身上,却又飘忽的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我这一生,何其悲哀。”
“太子哥哥,澜儿终于能再见到你了……”
“母妃!”
谢闲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妙湘殿的大殿,身后响起的是禹王撕心裂肺的悲痛。
他走出妙湘殿,慢慢穿过御花园。
最后他停在承乾宫的门前,微微仰头,炽热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刺痛他的双眼,大大眼里似乎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
他怎么忘了,幼年时初见容贵妃,她也是抱过他,对他以姐弟相待,待他极好……
如今时光荏苒,当年的真心现在还留了几分。
“爷,陛下让您进去。”莫飞低声提醒。
谢闲被拉回了思绪,他跟着站在门口等候他的福延一起进了承乾宫,踏进内殿,只见骨瘦如柴的梁帝倚靠在榻上,面前放了一小桌,桌上摆了一副棋。
“陛下,侯爷到了。”福延道。
梁帝看着棋局,对谢闲招了招手,示意谢闲过去。
谢闲走到他的榻前:“陛下。”
“坐吧,陪朕下盘棋。朕与衍之已有多年不曾下棋了。”梁帝声音很虚弱。
谢闲应召坐在梁帝对面,执白子。
黑子落定后,白子紧跟其后。
一时间黑子白子像是正在交锋的两军,杀得难解难分,棋局变幻莫测,波诡云谲,一子便可逆转局势,颠倒乾坤。
梁帝开口:“来人传,你私闯后宫去了妙湘殿。”
“是。”谢闲捏起一枚白子,不经意的落在棋盘的一处,这一子看似随意,却让黑子陷入困境。
梁帝黑子一落,黑子的困境不仅化解还让白子入了陷阱:“在哪里可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有一些,但不多。”谢闲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