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小孩子而已。”谢闲摆手,他垂眸看向狗蛋,道,“他的病情看似不是很严重。”
老大夫依旧低着头,不敢抬眼直视谢闲,苍老又疲惫的嗓音从口中传出:“是的侯爷,他的病情相较而言还算是轻症。老朽与同伴们时刻无不殚尽竭虑,只希望能够减少重症病人,狗蛋也是其中一位。”
谢闲点头,放柔声音:“辛苦了。”
他转眼望着周围,死亡和生机交缠,悲伤与欢笑共存,他的声音低糜清冷,不带有一点温度,但却令人心安,没有温度的嗓音也仿佛有了些温暖。
他说:“请不要气馁,当阴霾被黎明的曙光驱散,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我们终将会赢得胜利。”
“而胜利就在不远的将来。”
十日后,冀州城门难得开放,从东齐方向运来了一车又一车的“落崧”,由二营护送进入冀州,百姓们感到好奇,却又心惊于军队,他们只敢远远的观赏议论。
一箱落崧被抬进了寂悯的房中,其余全部暂时收归于冀州府的仓库内。
方在野惊讶谢闲竟能找到如此多的落崧,他几次追问谢闲如何办到的,谢闲都只是不耐烦的随意打发了他。
“药材已经有了,你身为药王谷的弟子不去研究天乱解药,天天在我这儿问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谢闲瞥眼。
方在野又来问了,这是今日半天还未过,这已是第三回 了。
“不说就不说,我不好奇,真的。”方在野撇嘴,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谢闲:“……”
我信你个鬼!谢闲暗自腹诽。
他背手站在书房的台阶上,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神情淡漠,眼里倒映着院中缤纷的小桃林,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其实与落崧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你当真要支持他?”
潇桦自从不坐轮椅,那双“假腿”能够活动后,经常就是神出鬼没,找他必定找不到,不找反而他自己出来。
潇桦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将信在谢闲面前晃了晃,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怎么,又出神了?你最近的注意力越发涣散了。”
谢闲被他的话语和动作拉回了思绪,他视线落在潇桦手中的信上,慢慢点头:“信中说的很清楚,这只是一笔交易。”
“若是,国师不能将落崧入药,落崧就是废药,你便是将自己又推进了一个火坑。”潇桦停顿了一下,又道,“而你自己现在身处的火坑还没燃到最激烈的时候。”
谢闲将目光落在潇桦脸上,与他对视,潇桦从他眼中看到了坚定与绝对的信任,对寂悯绝对的信任,他听见他说:“我相信他,无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
潇桦心头一震,喃喃:“那顾行简呢?你支持他三哥便是与他作对。”
谢闲嗤笑:“他次次与我作对,给我添堵,为何我只能受着,却不能给出反击?这是什么道理?”
潇桦弯唇:“这倒也是。”
谢闲抬眼望着远处:“且我了解他,若他坐上东齐的皇位,他会是大梁最强劲的对手,所以我会让他顺利的得到那个位子吗?”
潇桦笑道:“显然不会。”
谢闲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而后两人相立却没了话语,半晌谢闲问出了他得萦绕心头已久得困惑:“那日追风令,你为何不与他同去?若是他失败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潇桦垂眸不语。谢闲见状开口:“你还恨他?”
潇桦叹气:“恨?大概吧。他若真的想要补偿我,我会等他回来,而他也一定能够回来。”
谢闲半晌缓缓开口,语气坚定:“你还爱他。”
潇桦笑着摇了摇头:“我爱他我恨他,我自己都迷惑不清。爱恨,谁又能真正分的清呢?”
落崧到冀州得时间越来越长,而死亡得人数却越来越多,寂悯将自己关在房里得时间也越来越长,起先方在野还能与他一起在房中研制,谢闲也还能从方在野那里获取到寂悯得近况,但到后面就连方在野也不能进到寂悯得房中。
谢闲虽然相信寂悯能够研制出治疗天乱得药,但没有他的消息,谢闲也是非常担心。
如今冀州除了疫房,其余都已在渐渐恢复元气,除去疫房冀州便与其他州并无二般,只要疫房里得病人能够治好,冀州就能恢复往昔的辉煌。
所以谢闲便把除了疫房得工作都丢给了禹王楚景行,还有知府柳益民。自己便全身心投入疫房,每日疫房事毕后,他回到府中就直奔寂悯的院中,他让看守的玄武军不要惊动寂悯,自己则坐在寂悯房门前的台阶上,从日落到夜幕,直到深夜谢闲望着灯火不灭的房间才独自离去。
而今日谢闲从疫房回来将自己沐浴去秽后,换了身衣裳才又到了寂悯院中,玄武军早已习惯,对他行礼后依旧站岗,谢闲则坐在台阶上,思绪渐渐飘远。
而寂悯将自己关在房中,翻看着医书和手记,不断地更改药方和剂量,他手旁的小火炉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罐,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香,浑浊的汤药翻滚,吐出一个个水泡,咕噜咕噜地顶开头上得帽子,张扬的叫嚣着。
寂悯止不住得咳嗽,摇曳得暖黄色烛光,称得他惨白清瘦得脸上有了些暖色,他用手帕捂住口鼻咳嗽几声而后将手帕放在一旁,那手帕上绣了红梅,红梅旁还染了点点红色,与红梅相得益彰,只可惜那红色没过多久便转了黑。
寂悯隔着厚厚的手巾握住药罐的把,将药罐从火炉上抬起,深色苦味的汤药流入小碗中。
寂悯将药罐放在一旁,汤匙在汤药中搅动,白色的雾气翻涌,他看着这水雾静静出神,纤长浓密的睫毛慢慢上下的扇动。
这是自他拿到落崧后,他研究出的第十五药方,熬出来的药,前十四碗皆入了他的腹中,每一碗都是错误答案,但愿这个药方会是正确答案。
汤药终于微凉,寂悯端起它,药水慢慢地送入他的唇舌之中,修长的脖颈上喉头滚动,黑色的药汁从嘴角顺流而下,滑过喉结落向锁骨,最后白色僧衣上出现点点脏污。
最后一滴药水入喉,寂悯猛地将汤碗放在桌上,他双手撑着桌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寂悯瞳孔猛地一缩,一只手抵着长桌,一只手微微掐住自己的脖颈,嘴巴大张,苍白清瘦的脸上也涨的通红,瞠目欲裂,可从喉咙中只有一些破碎的声音发出。
谢闲在屋外听到了些屋里的动静,直觉寂悯出了事,连忙起身用力推开了房门,就看见这一幕。
谢闲就这样直接撞进寂悯的视线,与寂悯两两相望。
谢闲看着寂悯愣了一会,屋外传来玄武军的询问:“大帅,国师,怎么了?”
寂悯对着谢闲,一根细长好看的食指放在唇边而后摆手,示意他不要让他们进来。
谢闲连忙反应过来,转身看着屋外的玄武军,声音有不易察的哽咽和颤抖:“无事,你们,不,不必惊慌。”
玄武军奇怪的看着他,而后抱拳:“遵命。”
谢闲将门关上,站在门口神情恍惚,双手不知所措的将门闩也给扣上。
寂悯坐在椅子上,三指的指端平齐,细长的手指略呈弓形倾斜,左右手轮流给自己诊脉。
谢闲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双腿像是灌了铅般移动的艰难,他一步一步走到寂悯身旁,动了动唇,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怎么回事?你说话!”
寂悯抬眼望着他,摇了摇头。
谢闲俯身一把抓住寂悯的衣领,双眸通红,情绪激动,嗓音微哑:“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我相信你,但不是要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寂悯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谢闲不肯让分毫,便无奈的扶额,指了指桌上的纸笔。
谢闲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放开了寂悯衣领,往旁边让了让,冷声道:“你写,不准对我有丝毫隐瞒!”
寂悯挺直脊背,取过空白的纸张,提笔在上面写着,不一会儿,他便停下了手中笔,抬手扯了扯谢闲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