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眸光随着她的话语落于那汤蛊之上,凝视片刻后,他眉间松开,浮现出淡笑:“原来柔嘉竟是为了朕忙碌了半天吗?”
他看着她,似有些欣慰地笑了:“柔嘉也懂得关心朕了,越发懂事了。”
“我何时不懂事了。”苏容臻有些不服气地辩道。
“前段日子,是谁非要去霜月亭看飞雪,以致回来咳了半夜的?”皇帝问道。
苏容臻一下子哽住,小声呐呐道:“都说那雪景是宫中一绝,柔嘉就忍不住去了,也没想到会……”
“再美的景你可以以后年年看。”皇帝说,“你的身子却是第一要务,你说对不对?嗯?”
皇帝语气轻柔,督促之意却不减,苏容臻只得应下。
回想他说的年年岁岁,苏容臻也忍不住心生一股期待出来。
不过她也未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结束方才话题后,苏容臻将汤蛊揭开,朝皇帝道:“陛下,您再不喝,这汤水都要冷了。”
小姑娘娇憨可爱,含羞带俏,朝皇帝望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期待与渴求,他如何能拒绝。
皇帝用银匙舀起一口汤,细细品尝。汤浓而不油,味甜而鲜,他于唇舌间咂味,又喝了几口。
喝完余光一暼,看到了小姑娘在偷偷看他,见他望来,又羞怯地侧首了。
“味道很好。”皇帝轻笑开口,眸光中沉淀着暖意:“柔嘉有心了。”
苏容臻本还十分紧张,她第一次下厨,虽只是帮了部分忙,但仍是很担心因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以致口味不佳。
现见皇帝面带满意之色,出口赞扬,她心中的那块巨石也就落下了。
“谢谢你。”皇帝说,“朕很高兴。”
皇帝的这句话,他自己知道,乃是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随着皇帝年岁渐长,身边亲近的人也逐渐离去。
臣属随侍虽对他尽心,但也惧帝王之威,很少剖心以待,体贴关怀。
可苏容臻不一样。
她的到来,为他枯燥的生活注入了一抹鲜活的色彩,她的纯稚情态,也让他疲乏之余多了几分愉悦。
她年龄尚幼,长相又肖似那人,皇帝发现,他轻而易举就放下了在面对其他人时心中的戒备,接受了她的善意关心。
自古帝王,称孤道寡。此时,看着苏容臻近在眼前稚气未脱的小脸,皇帝忽觉得,往后的路,也未必孤独。
“朕该要如何奖赏柔嘉呢。”皇帝以手抚着苏容臻的头,面带微笑。
“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柔嘉小小心意,又怎敢还要奖赏。”苏容臻说的是真心话。
自山林间,皇帝救她于熊口之下,及至后来,予她优渥生活,赐她珍宝无数,岂止是她一朝一夕便可以报答的。
只能先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皇帝眸光流转:“可朕突然想,送柔嘉一个小礼物了。”
皇帝没有在现场明说这个礼物是什么,只是在苏容臻离去时,嘱咐她回宫后换上先前赐予的华丽正装。
第七章 公主
福庆郡主萧蕙蕙自从见了苏容臻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以致于在宁寿宫时,吴太妃都瞧出了她面色不佳。
“我们蕙蕙今日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吗?”吴太妃关切道。
吴太妃是萧蕙蕙母亲德亲王妃的嫡亲姐姐,两姐妹素来亲厚,吴太妃入宫多年无所出,德亲王妃便让萧蕙蕙常进宫陪伴她,以遣寂寞。
萧蕙蕙回神:“没有,只是前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事。”
她便将方才见到苏容臻的事与吴太妃说了。
“如你所见,她应是陛下前些时日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陛下……确实对她颇有几分宠爱。”吴太妃沉思道。
萧蕙蕙面色暗了几分。
“不过,蕙蕙,你实在不必为此忧虑。”吴太妃一眼便看出了自己这个外甥女担忧的是什么。
“那个小娘子,便是现在得了陛下几分青眼,也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小姑娘罢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一个不知来路的野孩子。”吴太妃道。
“而你,是太.祖之后,真真确确的皇族血脉,金尊玉贵,更是我大邺的郡主。她又如何敢与你相比。”吴太妃带着骄傲之色看着萧蕙蕙。
她算是半看着萧蕙蕙长大的,萧蕙蕙自幼就是天之骄女,恣意张扬,被她和德亲王夫妇捧在掌心里。
吴太妃也爱极了她的模样,皇家郡主,本就该如此,在她心中,萧蕙蕙便是长安风头无人能掩的第一贵女。
旁的小娘子,吴太妃都不放在心上。
对于皇帝这些时日对苏容臻的宠爱,她也只当那是天子一时兴起。
吴太妃深居宫中多年,早已看透了所谓帝王之爱,不过如水月镜花一般,虚幻的很,稍纵即逝,远不如份位,家族势力来的实际。
萧蕙蕙心头的阴郁因为吴太妃的话驱散了一大半,她嘴角微翘:“姨母说的有道理。”
她毕竟是皇帝的亲堂妹,怎么也比那个才见了几日的小娘子来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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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臻回长生殿途中,忽起了从太液池畔赏景而归的心思。
想起皇帝让她回殿换衣一事,苏容臻让乐言先行回去找出裙裳,不必跟着她。
太液池占地极广,池中有蓬莱仙岛。
苏容臻走到池畔,看到的便是烟波浩渺,白雾笼罩之景。
果真是恍如仙境。
许是雾气太过深浓,以至于连池畔假石上坐着的一位少女她都没有发觉。
直到走到了近前,苏容臻才望见她,发现她的面庞似曾相识,思索片刻,想起她正是先前步辇上擦肩而过的那位少女。
苏容臻不识得她,便准备静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谁知,竟被那少女叫住了。
“你过来。”萧蕙蕙唤道。“帮本郡主找件衣裳。”
萧蕙蕙相貌不错,有明艳之感,眉梢眼间却自带一股倨傲之气,生生破坏了这种美感。
苏容臻闻声望去,发现萧蕙蕙裙摆湿了大半,映显出深色。
听到萧蕙蕙的自称,苏容臻眉头微动,原来是个郡主。
苏容臻停下脚步,客气谦和地说:“郡主,我并不知哪里有合您身的衣服,不如我待会遇见了宫人,再要她们前来帮你。”
“你难道不是宫人吗?”萧蕙蕙蹙眉,“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了。”
“我不是。”苏容臻说,她不欲多留,“郡主,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苏容臻提步欲走,萧蕙蕙却突然高声道:“站住!”
“本郡主让你走了吗?”萧蕙蕙语气强势,眼中闪着挑衅的光芒。
她想起苏容臻身上穿着比她还珍贵的衣裙,便忍不住炉火升起。
“既然你不能拿衣服,那便过来,替本郡主穿上鞋履,不要告诉我,这也做不到吧。”萧蕙蕙抬着下颌。
苏容臻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萧蕙蕙右脚上仅剩足袋,绣鞋则被抛在了正前方不远处。
萧蕙蕙见苏容臻视她的命令如空气,身子纹丝不动,一丝恼怒染上心头:“怎么,你是把本郡主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苏容臻被她的咄咄逼人惹起了几分脾气,冷眼望去:“我说了,我不是宫人,郡主还是另找旁人吧。”
“你不是宫人,那又是何人,有何封爵,是何份位?若没有,你又与宫人何异?”萧蕙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本郡主是陛下血脉最近的堂妹,宗室贵女,深受圣恩,你竟敢违抗本郡主的命令,谁给你的胆子?”
见苏容臻不语,她内心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更加膨胀起来。
姨母说的对,便是陛下身边的人又如何,没有身份,还不如一个尚宫局的女史。
她郡主的身份压下来,便能将苏容臻压得死死的。
苏容臻没有因萧蕙蕙的话显现出胆怯畏惧,她的眼里闪过讥诮之意:“自然比不得郡主,双腿残疾,自己连鞋都穿不了。”
萧蕙蕙万万没想到苏容臻竟然如此嚣张,敢明目张胆地诅咒她。
萧蕙蕙怒火大炽,站起身来,就朝苏容臻扑去。
她没有忘记,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太液池。
萧蕙蕙比苏容臻大几岁,心道苏容臻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等苏容臻落了水,回头她便说是苏容臻对她不敬,打闹之间落了水。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容臻似乎早有预料,敏捷地于她身前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