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血病化疗,李花生同学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一个秃瓢。每天顶着一个锃亮的脑壳往返于护士站、医生办公室和卫生间,获得了护士站一众正太控怪姐姐们的喜爱。
没错,李花生人不如其名,不像坑坑洼洼的花生,而是一个小正太。唇红齿白,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有两颗小虎牙。
和动漫里其他的高冷小正太不一样,他嘴甜的像抹了蜜,能轻轻松松哄得一年到头板着脸的护士长开怀大笑。
如果不是头发掉光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正常去上学,李花生肯定会是校园里小女生们争抢的心动对象。
孟三七很快回神,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花生很快也能好起来的。”
“真的吗”李花生瞪着大眼睛,仿佛因为孟三七的这句话一下子变得欢喜了起来,连着问了两遍,“真的吗?”
“李花生,别老缠着姐姐说话”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纹着花臂的大汉,手里提着一兜吃的,“姐姐也要休息,你敢情好,天天睡到医生来查房。”
这位是李花生的爸爸,肱二头肌发达的像两个小馒头。
“爸爸,你来啦”李花生一蹬地,就像一个弹簧一样噌的跳起来扑到他爸爸的怀里蹭了蹭,声音里是隐藏不住的开心,“七七姐姐说我很快就能好了!”
隔着李花生同学光溜溜的后脑勺,李爸爸无声的看了孟三七一眼,僵硬的抿起嘴角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孟三七笑了笑,继续拿画板,但怎么也拿不起来。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事可干,只好从一边抽出ipad继续昨天没看完的视频。
等李花生又出门上卫生间去了,李爸拿起放在床头柜的袋子,在里边摸了半天,掏出一把棒棒糖来,递到孟三七眼前。
这一把可真是结结实实的一把,李爸宽阔的手掌很费劲的捏着,塑料袋哗啦哗啦在他的手指下挤在一起。
孟三七眼见着几根棒棒糖要掉,赶紧把ipad放到一边,眼疾手快的接住,“谢谢叔叔。”
“是我得谢谢你”李爸见她收下了,不留痕迹的松了一口气,“今天你说了那话,花生挺开心的。还有,谢谢你照顾话生气。”
孟三七摆了摆手,“这算什么。”
李爸刚坐到十二床的床边,李花生就从外面蹦蹦跳跳的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笑眯眯的管床医生。
“七七,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说话细声细气的管床医生摸了摸孟三七的脑袋,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喏,给你拿过来的,洗洗再吃。”
“哇唔!医生姐姐我也要!”李花生得到了不公平待遇,不满意的撅起嘴,“不能就给七七姐姐!”
“花生也有,花生也有”管床医生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变魔法似的拿出一个苹果,“看!”
李花生欢快的接过去,要跟孟三七撞果。
查完房,孟三七再次背着画板上了露台。风比刚才小了些,但还是毫不留情的把角落里的一盆淡紫色风信子吹得摇摇晃晃。
她扫了一眼,转而坐到门口的台阶上支起画板,通过视线中央那一小块画板之间的缝隙,看向湛蓝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
很快了,再等等我吧。
一只黑色的鸟从她的视线中飞过,扑腾着翅膀落在了露台边缘的玻璃上。笨拙的跳了几下,细细的喙也显得呆头呆脑。
孟三七收回思绪,拿起画笔蘸了两下颜料,抬手涂抹在画布上,很快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那只鸟又向前凑了凑,歪着脑袋,眼睛像两颗黑色的小豆子,细碎的闪着光。忽而展翅飞起,精准的落到了画板的木色横栏上。
远处的景色被一大团黑色挡住,孟三七想站起来看看,却忘记了脚边的涮笔桶。塑料小桶被踢倒,水蔓延到孟三七脚边,形成一小汪清澈的湖泊。
黑鸟惊得短促的叫了几声,豆子眼觑了觑孟三七,蹲下去把喙插在羽毛里不动了。
“哦,忘记了”孟三七浅浅皱眉,匆忙把最后一笔画完,懊恼的看看黑鸟,又看看地下的湖,“不过还好,不是脏水。”
黑鸟把喙从羽毛里拿出来,飞起来落到孟三七脚边,低下头啄了啄地上的水。
水里清晰的映出黑鸟的倒影,它似乎觉得很好玩似的,歪了歪头。
孟三七悄悄拿出手机,对着一鸟一水拍了张照片。
随着拿手机的动作被带出来的,还有一小袋南瓜籽,孟三七蹲下去撕开,撒到另一边没有水的地方。
她收拾好东西,回了病房。
刚走到这层的安全通道,孟三七就看见李爸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站在病房门口,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东西,探头向病房里面看。
一下子从护士站蹿出来几个护士,又很快的“飞”进了病房,只能看见几道白色的残影。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走到李爸身边,才发现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已经出了满头的汗。
“花生他……摔到地上,流鼻血了。”
艾叶
孟三七抱着画架,手心里也无端沁出些汗来。她抿着嘴唇,手指扣了扣油画板,感觉指尖有点润润的。
完了,颜料还没干。
她的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的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不知是忙碌了太久还是怎么,满眼的疲惫。
“家属可以进来了,以后注意安全,身体自己没有数吗?不知道病人不能剧烈运动”
这位很面生的医生扔下最后一句“家属以后注意着点”就离开了,一个人的背影莫名其妙显得很沧桑。
李爸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塌了下来。他看向孟三七,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抖,“七七,先麻烦你……我出去一趟,花生早上说他想吃面包。”
围在病床周围的医生护士一个一个从两人身边走过,孟三七站在门口,看着李爸佝偻着背,三步两步消失在了楼梯口。复又转过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花生。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李花生有点艰难的歪过头冲孟三七笑了笑。过了五秒,又转过头,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还是翘着的。
不过八岁的小孩子,脸颊嘴巴上都是血,床单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鼻子里塞了两块棉花,嘴唇白的吓人。
每天打针、做化疗,成年人都疼得死去活来。孟三七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他却没有哭过一声。
刚刚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孟三七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悲伤。
“七七姐姐。”
“嗯。”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死。”
“李花生是最勇敢的了。”
李花生一定会长命百岁。
晚上,孟三七听着李花生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他像个小兽似的鼾声,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周后的清晨,李花生停止了呼吸。
放在床边的那个灰色机器就像夏日的蝉,不断重复的声音,和蝉鸣一样聒噪刺耳,但这是孟三七可以听到李花生发出来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声响。
推开病房的门,李爸坐在天地间的同一片白色中,无声的恸哭。
明明前一天还在和孟三七说出院之后看到好玩的记得发短信给他,他摸不到也可以看看、笑起来像一只小狮子的小小少年,就这么永远停留在了八岁。
花生寓意着长生。
可是李花生,没有得到他的名字所应有的。
李爸临走之前,把李花生的手机留给了孟三七。他睁着肿得像两颗核桃的眼睛,大手提着李花生的各种小玩意儿,七零八碎的,几乎快要撑爆那个小小的蓝色的汽车书包。
李花生常常背着它趴在窗台上,想着等他长大了也要买一辆这样的蓝色跑车。
他站在孟三七的床前,鞠了一个深深的躬。弯下腰的时候,孟三七看见从李爸的衣服领子里掉出一个小小的铜钥匙。
那是李花生最为珍贵的百宝箱钥匙,每次他打开总是小心翼翼的扶着箱子盖,还要配合着做出晃眼的表情,和吃惊的动作。
“七七,花生之前跟我说,他最喜欢你这个大姐姐了”李爸直起身子,对上孟三七的视线,“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花生这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如果你可以的话,能不能,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