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顿了顿，点头。
看样子，杜依依十有八九死在了小翠的眼前。
想想就很可怕。
“唉……”
为了不让小翠再回想起恐怖场景，略过这个问题，谢小婉叹了口气，摇头，“这个辛夷，让我们以后可怎么面对他啊！”
谢小婉觉得杜依依不算仇人。
顶多算个关系不大融洽、人品不大好，想起来除却长得漂亮好像一无是处的熟人。
辛夷之于她，是朋友。
——朋友刚杀了不算仇人的熟人，还顶着一脸刚冷的鲜血在自己面前蹦哒，让自己永远记住可怖的一幕。
想想还是接受不能。
回去以后，起码得半年以后才能直视辛夷。
谢小婉思量得有些入神，未曾注意到小翠越瞪越大的眼睛。能冲动到直接在城根底下杀了杜依依的，除辛夷外，自然不会另有他人。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杜依依“弄丢了”她谢小婉。
要知道，那女人对梁杉何其重要！
平日辛夷恨她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动人家一根手指盖儿。如今却能为了她……现在还不晓得梁杉突然痛失“爱妹”，要怎样气怎样怒呢。
这么一琢磨，好像有点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小翠喘了两口，声线发颤道：“小，小婉？”
“嗯？”
“那个，不是三爷。是，是大当家的……”
谢小婉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呛在了喉咙里，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时马车颠簸，她便有些踉跄。
待得马蹄踩进下个土坑，谢小婉直接没站稳，身形一歪，就向旁边儿倒去。
前方不远，另外一辆马车。
车内一灯如豆，被夜风撩得忽明忽灭。
一路上，梁杉都没言语。
郭大壮在旁看着，欲言又止了半天，方才说话：“当家的，您别着急。婉娘她……”
“她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过了一会儿，他憋出这么个形容。
梁杉闻言，眉心反而一跳，回应时的语气也仿佛带有几分急促，“我没着急。”
郭大壮：“……”
行吧，您没着急。
约摸着，小翠现在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婉娘了吧？梁杉盯着木几上的油灯，心想。
婉娘从来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以为是辛夷杀了人，她并未如小翠一般反应激烈，而是假装一切如常。可她分明就不与辛夷多说话了，分明就不肯往那边多看一眼了。分明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他二人的关系那样好，尚且如此。
待得知道了杀人的其实是自己呢，她会怎样，会有多厌恶他？
梁杉闭了闭眼。
但在辛夷瞧着二郎腿，满面不耐地说：“我看谢小婉那女人感谢当家还来不及呢。到底是为她杀人，她凭什么不高兴？当家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之时。
梁杉却还是垂眸，低声：“我没担心。”
……
“没关系，不用扶我。”
谢小婉摆摆手，就这么侧在马车的地板上躺着。
半边头发掩在脸上，安静得不像她。
方才，小翠已经哭着将今夜之事叙述一遍。
谢小婉心惊之余，也不免感喟。
她一向知晓梁杉对夭折的妹妹执念不浅，后来好容易得了个八字一样、长相肖似的假妹妹，也多纵着几分。
今夜他能将其手刃，不为别的，全都是为了她，为了谢小婉。
辛夷肯定在心里骂她，说她何德何能。
谢小婉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梁杉心中的分量竟变得这样重了……
“小翠，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晌午，马车驶入山寨。
山匪们忙着卸货，往常谢小婉都是头一个跳下来指挥大家搬东西，如今却还没动静。
留在寨子里不明真相的小土匪嬉笑着问：“婉娘该不会是还没起吧？”
一同下山的土匪忙向不懂事的小伙伴使眼色。
“嗯？”
“你才没起呢！”
他们大眼瞪小眼之时，蓝布帘子被一只白净的手掀开，从里探出张众匪再熟悉不过的笑脸来，“我在车上打扮打扮不成吗？”
她还是从前一样，微微笑着，笑容灿如朗日。
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如若细瞧，便能看清下眼睑上密布的红紫瘀斑。
“我买了牛腱子回来，辛夷他们那边还有一整只的羊腿，这次下山收获特别丰富。还有还有，马上中秋节了，大家一起跟我学做月饼怎么样？”谢小婉仿佛无事发生，甚至今天格外话多。
大家见她毫无异样，当然乐得如此，连忙顺着她的话说。
“月饼，那是啥？”
“月饼你都不知道，俺娘还活着的时候给俺做过，甜的，糖饼！”
一时间聊得十分热闹。
谢小婉笑着细数：“我会做很多种月饼，北边的、江南的，南越的，咸的甜的，到时候啊，都来试试。”
她说着，忽然停了停。
背后“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时便听得更加清楚。
一人开口，声线沉沉：“婉娘。”
第81章 心声（贰） 怕我么？有点怕。……
第81章
谢小婉站在原地, 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才缓缓回头，嘴角勾出个淡淡的微笑，“嗯？大当家的。”
她总是笑, 乍一看, 跟先前没什么两样儿。
可梁杉细细端望过去, 却被她眼下的红肿刺痛了眼。便是现在, 那双明眸中还闪着点点泪光, 似乎是强忍着不在他面前表现出半分反感。
可他, 又不是别人。
哪里就能看不出来呢？
梁杉笑了笑, 学着她的样子极力掩盖笑容中那抹苦涩, 摇摇头，道：“无事。”
婉娘她，真是个温柔的女子。
分明连宰鱼都不敢看, 鸭子也舍不得杀。可面对一个刚溅了半身人血的凶手，却要强迫自己眉眼带笑……
他又怎么忍心这样为难她？
双手轻轻覆在椅子的木轮之上, 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我, 回去了。”
“……”
片刻的沉默后，女子才重重点头, “嗯。”
这次回去之后, 好长时间都见不到她了。
——她会躲着他吧，送饭都交给别人，就连靠近他几分都会觉得可怕和危险。
过不了多久, 她就会再绽出开怀的笑吧？
但收到笑容的人，不会再有他了。
“好丧哦！”谢小婉常这样说。
但梁杉觉得，现如今整个寨子恐怕已经没有比自己更“丧”的人了。他将日后可能发生的事想象了一番，忽然感到十分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与婉娘今日别过, 连下次说话的机会都等不到。
唔。
反正她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了，干脆，今天他就任性一下？就任性一下而已，往后再不会为难她。
想着，缓慢行进的轮椅骤然停驻。
众人都看过来。
梁杉微微侧首，细碎的头发遮住了脖颈上滚落的汗珠，他道：“婉娘，你能推我回去么？”
推，推推推他回去？！
山匪们脸上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惊恐。
在他们眼里这比梁杉亲手杀死杜依依还值得诧异！要知道，便是伤痛之极，最艰难的时候，梁杉也不准别人推着他走。
更何况还是主动要求呢……
该不会是杜依依死了，当家的他，受了刺激了吧？
谢小婉迟迟不动，梁杉也保持着方才回头的姿势。没别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僵硬。
辛夷这时发话：“当家的，她不愿推，我来！”
说着就要上前。
哼，这不知好歹的谢小婉，还真嫌弃他们当家的杀了人？
真没良心，他这就去给当家的解围！
旁边，郭大壮眼皮一跳，赶紧拉住了他。
谢小婉也仿佛被辛夷的举动给惊醒了似的，两手在腰带上抹了抹，拭去津津汗液，这才上前。
“嘎吱”。
木轮转动的那一瞬，二人一站一坐，却同时闭了闭眼，恍若回到曾经。
一路无话。
来到梁杉院里的时候，谢小婉不得不出声，轻轻地问：“我也进去吗？”
她见他低着头，双眼微合，像睡着了似的，有点不忍惊醒。
梁杉抬眸，不答。
少顷却问：“婉娘怕我么？”
谢小婉顿了顿，诚实道：“有点怕。”
“那婉娘就回去吧。”梁杉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