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只要一睡着就会惊醒的日子,那些只能摸着自己平坦小腹,一遍又一遍道歉的日子,贺宁只要稍微一提及,都会觉得面前这个人面目可憎。
“你不用在我这里假惺惺了,你家里是怎么看我和柠柠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浪费,这婚我离定了。”
贺宁站起来要往外走,康泽立马把她按回沙发上。
“你能不能先冷静一点?现在你妈病重,柠柠也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能不能先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再考虑这些问题?”
一而再再而三的借口让贺宁彻底爆发,她用力甩开康泽的手,直接道,“你装什么好人?!”
康泽:“……”
贺宁:“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从没了孩子以后,你妈怕我醒过来找她和康裕麻烦,变着法儿地在你面前说柠柠是扫把星,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一个两岁的孩子身上,你就回答这一句,有没有?!”
康泽沉默两秒,“有。”
“你表面上跟我说不在乎,口口声声责怪自己没有时间陪我,其实都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给你妈打掩护,是不是?!”
康泽红了眼睛,“不是,真的不是。”
贺宁不想听,“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吧,你这回又是为了什么把孩子拖出来,当你们的挡箭牌遮羞布?”
“……”
“至于我妈,离了婚以后和你更是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你。”贺宁盯着康泽,嘲讽一笑,“我早就已经,看透了你们这一家了。”
话已至此,再多的解释和争吵都无益处。
康泽立在原地,眼眸充血到泪流不出来,嗓音沉而颓唐地寻求最后一个机会。
“离婚我不会同意,其他的都听你的,好么?”
***
康以柠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前两年她刚上高中,孙立梅和刘素青背着大家,在厨房里说她穿得衣服贵,用的东西都花里胡哨的,成绩还这么差,长大以后只能成为没用的烂泥,天天啃老。
梦到了贺宁每回去完乡下,尤其疲倦的模样。
梦到了他们真的离了婚,她一无是处,贺宁对她说,当初没有去接你就好了..
最后一句话刺到了某根神经,康以柠疼得醒了过来。
心脏跳得很快,巨大的心悸感像一层沾了水的黄纸,紧紧地覆住了她的五官,无法呼吸。
眼泪在一瞬就掉了下来。
被子盖到头顶,康以柠藏在这一隅天地里,却怎么都得不到,之前那样的安心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重的疲倦拖住了肉身,脑子却无比清醒的康以柠,听到了贺宁打开房间门的声音。
比下午还要崩溃尖利的嗓音透过门缝传进来——
“你现在立刻把车给我开回来!马上!!!”
从没听过贺宁这样失态的尖叫,康以柠心脏一缩,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她像只蜗牛一样团在床上,听着贺宁上上下下地跑着收拾东西,听见她因为焦躁而碰倒了杯子,遥控器,垃圾桶..
像只忽然被遗弃在草原上的幼崽,彷徨失措。
忽然,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
康以柠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地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下一秒,房门被叩响。
康以柠手指一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贺宁开门进来,没开灯,对着床上那一团明显的鼓包,小声地喊了两声柠柠。
康以柠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地控制了嗓音里的颤抖,轻轻地嗯了一声。
贺宁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她早就醒了。
换做平时的康以柠,早就在她接电话的那一刻,就会冲出房间,对着她妈妈长妈妈短地逗她开心了。
而现在..
看着床上那明显防备的姿势,贺宁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然而事态紧急也着实容不得她多解释,贺宁强忍着心里的痛楚,温和问,“和妈妈一起去松城吗?”
-
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服,康以柠提了个登机箱下楼,康泽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凌晨的露气带着锋利的凉意,随着他进门的动作刮了进来。
“大晚上的这又是怎么了?”
贺宁没有回答,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
康泽眉心紧蹙,“我在跟你说话。”
贺宁按下车辆解锁键,平稳的嗓音里压抑着风暴,“柠柠,晚上冷先上车。”
康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突然要把孩子带走,挡在门边一动不动。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你这是..”
“我让她先上车!!!”
难堪的沉默蔓延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康以柠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不知去处的看客。
这样的场景下,康以柠忽然想起了那句——
不管多大,在父母面前,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她一直以为这是一句再温暖不过的话了,但此刻,她只觉得。
这是一道天堑。
拖着行李,康以柠上了车,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
透过车窗,她能看见贺宁和康泽在争吵。
明明那么剑拔弩张,却又颓丧得,像是每个人都背了千斤在身上。
距离不算太远,隐隐传来的只言片语让康以柠拼凑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今天下午,贺宁闹过病房离开之后,康至谦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外公。
话里话外都指着贺宁和康以柠谩骂,用词狠毒难听,当即外公就气到晕厥。
舅舅贺昭回到家,看到老人摔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开车把人送到医院急救。
好在他回去的时间早,这才没有发生大事。
只是老人身体本身就不好,这段时间又劳心劳力,一直到凌晨才苏醒。
听了他讲述,贺昭当即气得恨不得飞到榕城和康泽打一架。
原本立马就想打电话给贺宁询问,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外婆忽然病情恶化,医生又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一直拖到现在才有口喘气的时间,贺宁也就才刚知道。
漆黑天幕下两束远光灯照得很远,高速公路上斜飘着交织雨丝悄然无声,车内同样一片死寂。
或许是因为吵不出结果觉得累了,也或许是因为康泽在开车不能影响心情,贺宁从上车以后就一直看着窗外,没有继续和他争执。
路过休息处贺宁提出和康泽换着开,他也没同意。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漫长而尴尬,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笔直长路,康以柠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被贺宁叫醒的。
松城的天气比榕城要冷很多,肥厚的云层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干燥的冷风刮在脸上如刀锋狠辣。
康以柠下了车,发现已经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三人沉默地上了电梯,进病房的时候,贺昭正在喂外公喝水。
见到他们的那一瞬,贺昭明显愣了一下,同样满是疲倦的脸上顿时暴起怒容,压抑不住的咆哮从喉间涌出。
“你来干什么?”
康泽站在门边,像个失败者一般低了头,“对不起,这里面有误会,我可以解释。”
大概所有的孩子都舍不得看自己父母如此卑微的一面。
康以柠无声地红了眼圈,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开了这个,让她心疼到窒息的地方。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我们不止这样
外婆是在第二天下午离开的。
枯瘦了很久的人忽然有了精气神, 淡色的眼球慢慢移动着,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的时间都很长, 像是要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刻在心里,不能忘记。
康以柠站在床尾,刺疼的眼睛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眼泪。
所有的坏事像是都集中到了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超出了她所能思考承受的范围。除了哭,没有别的能做。
“柠柠。”低柔缓慢的声调一如既往,却不怎么能听见声音。
外婆微抬了手,康以柠赶紧上去握住,犹如枯枝的一把。
“不哭了,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哭起来太可惜了,笑着多好呀。”
外婆躺在病床上,眼神温柔而不舍。
虽然没有力气, 也很痛苦, 但她依旧靠着最后一点爱人的心, 努力把话说完。
“外婆活到这么大岁数, 该干的事情都干完了,想看到的也都看到了, 不必为外婆伤心, 只要你好好学习,好好长大, 以后把外孙女婿带来给外婆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