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在普陀寺就准备好的鹤顶红,她一直不敢面对现实,起先是为了给家人复仇而逃避,后来是为了司徒霍和司徒声而逃避。
那日在普陀寺里,林瑟瑟毫不留情的点破了她的心思。
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司徒声就是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但司徒声不说,她就装作没有这回事。
她贪生怕死,又胆小懦弱,这十几年里,她千百次想要自尽,可她拿起刀来却又想要退缩。
多亏了司徒岚这一剑,才给了她服下鹤顶红的勇气。
宝乐公主在笑,看着他的眼睛笑:“赢苏,你说错了,你什么都没得到。”
她的唇角不断溢出黏稠的血液,但她依旧在笑,笑的这样开心。
他的牙关似乎在打颤,整个人犹如置身于腊月寒雪之中,冰冷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他跪倒在她的面前,狠狠掐住她的下颌,浑身抖如糠筛:“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咬着被鲜血染红的牙齿:“你害我父皇,杀我兄长,逼死我母妃……”
他面目狰狞的吼叫着,打断了她自怨自艾的陈述:“赢妤,你知道你那猪狗不如的父皇,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吗?”
“他恨我的存在,因为我的存在,万贵妃才会与他离心,所以他每次醉酒后,都会带着五六个太监,让他们当着我的面,用腌臜下作的手段玷污我母亲!”
“整整十五年,你知道他几天醉一次酒吗?十天,三天,还是五天?!”
“你知道你那伪善的兄长,又是如何作践我的吗?”
“他说我长得像女人,还说我有个下贱的母亲,让我离你远一点。可我把狗洞堵上,你就找人通开,他觉得我无视他的警告,就学着你父皇的样子,命他的侍卫强了我……”
“那一年我才十岁,我大小便失禁,趴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对,你在吃着你的珍馐佳肴,躲在你父皇母妃怀里,跟你兄长撒娇。”
太上皇猩红着双眸,死死叩住她的下颌,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赢妤,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这样糟蹋我?”
他用力嘶吼,颈间凸起道道青筋:“你委屈,你凭什么委屈?你要搞清楚,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一家子先来招惹的我!”
第87章 、八十七个皇后
他的五官扭曲,眸底藏着无尽的悲凉,整个保和殿都回荡着他痛苦的嘶嚎:“你教我善良,可是你告诉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许是吼得太过激烈,他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嗽两声后,他倏地吐出一大口污血。
这血液并不算鲜红夺目,但就是刺的她面容惨白无色:“你,你……”
他不是说,即便她死了,他也不会有事吗?
她亲眼看见的,他抓来了两人,在她面前施展了续命术,被续命的人死了,续命的人依旧安然无恙。
他怎么会吐出黑血?
太上皇看着她的眸光略显涣散,他唇边缓缓扬起一抹带着嘲弄的笑容:“对,我骗了你。”
“续命术,须续命者心甘情愿献命。续命成功后,有一人逝世,另一人亦然。”
那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续命术又怎么会成功?
不过就是他抓来糊弄她的,因为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再去自尽,而是想着办法的杀掉他。
她的五脏六腑缠在一起绞痛,但比起那阵阵钝痛,她更难过的是,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天生性恶的白眼狼,是他对她恩将仇报,也是他杀掉她无辜的一家。
所以她报复他是应该的,他就是罪该万死,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罪有应得。
可当无辜的人不再无辜,她眼中敬重的父皇和兄长成了残忍的施暴者,而她和母妃也变成了间接的助暴者,她自以为在伸张的正义,就像是一场笑话。
因为他杀了她的父皇兄长,逼死她母妃,她便心中满是恨意,恨不得啖其肉,吞其血,将其千刀万剐。
那么他呢?
他在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自己眼前被太监玷污的时候,他有多恨她父皇?
他身为一个男人,在幼年被同性糟蹋的时候,他又该有多憎恶她和她兄长?
是因为她母妃,她父皇在会如此对待祺嫔。
又是因为她不顾兄长劝诫,一意孤行要与他做朋友,命人砸开他堵上的狗洞,他才会遭到她兄长的毒手。
他落得如今下场是罪有应得,那她父皇和兄长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有资格向他报仇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赢妤。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事物也越发模糊不清,身体的疼痛仿佛已经变得麻木。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缓缓抬起轻颤的手臂,似乎是朝着殿下的方向伸去。
“对不起……”
她涣散的瞳孔不知是对焦在哪里,是赢苏,是司徒声,还是在他身后的司徒岚身上。
司徒岚看着她无力垂下的手臂,这些年深埋心底对她的恨意和执念,似乎也随着她这一声‘对不起’而烟消云散。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此时服毒自尽,为的不过就是希望他们兄弟两人,不要因为她的死而产生间隙。
从他出生到现在,她的眼里从未有过他,她痛恨他,亦如她恨太上皇一般。
所以她只在司徒声幼时跌倒哭泣时,抱在怀里用拨浪鼓细声诱哄。
所以她可以在他病的要死要活的时候,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
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得到她的正眼相待,可她到底是在将死之前,也看了他这个被忽略了二十多年的血脉一眼。
死寂的大殿内,倏地响起错杂的脚步声,林瑟瑟发现将他们包围的晋军突然散去,他们举起手中的长戟和铁盾,正一步步朝着殿上逼去。
她正疑惑时,陆涛身边立着的一个蒙面人,摘下虎头兜鍪,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竟是失踪数日的陆想。
陆想执着□□的右手上包着染血的白布,他拍了拍陆涛的手臂:“这次多亏了你。”
林瑟瑟忍不住上前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想看着犹如失魂般瘫坐在地的司徒声,沉声解释道:“司徒岚要走了太上皇的虎符,用万金和名利收买陆涛,意图让陆涛暗中杀掉我……”
好在陆涛虽然嘴上答应了下来,却并没有被名利冲昏头,做出这样有悖道义之事。
陆涛将实情告诉了他,两人细细商榷后,决定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来一场瓮中捉鳖。
只是司徒岚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司徒岚跟陆涛提出要他的小拇指,他只好忍痛剁掉一截手指,让陆涛将断指交给了司徒岚。
好在计划成功,司徒岚和太上皇都被他们蒙骗了过去,陆涛顺利取得司徒岚的信任,拿到了可以调动十万大军的虎符。
听到陆凯对自己的赞赏,陆涛的笑容略显敷衍,他沉默的眸光,落在了殿上那身穿冕服的司徒岚身上。
若是要谢,陆想最应该谢的是殿上那一位。
没人能抵抗住万金和名利的诱惑,该庆幸的是,司徒岚根本没有想要杀掉陆想。
司徒岚要的是他保全陆想性命,再配合着让他演一出戏。
在这戏里,司徒岚是为权利扭曲人性的卑鄙之徒,而他则是不忍违背道义,对司徒岚阳奉阴违的正义一方。
他最终的使命,就是在司徒岚捅伤太上皇之后,率兵包围他们,逼司徒岚自刎而亡。
陆涛叹了口气,敛住眸中的惋惜,朝着殿上的司徒岚道:“赢岚,你蓄意谋反,谋害国君,罪该万死!”
司徒岚面色平静的看向殿下的人群,他们的神色各有不同,有人对此漠不关心,有人为晋国存亡痛哭流涕,而他心底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露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面容,他的脸上贯穿两道骇人的伤疤,那疤痕似是丑陋的黑蜈蚣,狰狞可怖。
鱼娘生前总爱摸着他的脸笑,说他长得比姑娘还漂亮,她瞧着觉得欢喜,往后定然也有数不尽的女子欢喜他。
在她走后,他拿刀划伤了脸,从此没有女子敢直视他的脸,更无人敢欢喜他。
只是不知,鱼娘会不会怨他,再见到他这张丑陋的脸时,又是否还会觉得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