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月拖着半死不活的步伐,在山下抢走了一匹骏马,到赵未的据点通知他们上山救孩子们之后,发疯似的往别院狂奔。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特别想看到阮慕阳的脸,无悲无喜的也好,笑容别扭的也好。好像只要能看他一眼,狂躁的内心就能平静下来。
温初月不禁想着,若是在他面前露出无所谓的笑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告诉他,“我摧毁了你噩梦的根源”,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会感激,会担忧,会呵责,抑或是,会哭吗?
“真想看看啊……”温初月忍不住低语道,握着缰绳的手颤抖不止。
从阎罗殿到别院的距离相当于穿越了小半个渝州,温初月刚从马背上下来,马儿就累瘫在地了,他也全然顾不上,跌跌撞撞地摔进门。
一路狂奔,他早已没什么形象可言,前襟和背后几乎被鲜血浸透,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刀剑割伤的疼痛压根比不上蛊虫重塑血肉时的疼痛,温初月对这种程度的疼痛都有些麻木了,只是有些在意脸上那道伤疤,如果像风寒咳嗽那样几年好不了,这一趟可就亏大了。他靠扶在门框上,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那看了就不忍再看第二眼的形象,心道:“这下阮慕阳该数不清身上添了多少伤痕了。”
当然,“渝州第一娇花”断然不能以现在这幅模样示人,温初月站都站不稳,却还靠在墙上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进去,至于还没来得及洗回去的黑发,温初月打算若是阮慕阳问起,就把自己在做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若他能理解,不需要温初月把蓼祸的引子下在他身上就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好像也不坏。
温初月踉踉跄跄摔进门的动静惊醒了房梁上安睡的猫,这动静只能是那愚蠢的人类了,自家主人可从来没失态过,桃子以为是阮慕阳去而复返,耷拉下耳朵没理会,可过了好一会儿,那人还没消停下来。
桃子不知道阮慕阳为什么回自己房里也能闹出那么大声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到一声熟悉的痛呼,立马蹿下房梁,熟练地从窗缝挤出去,到阮慕阳房中查看。
居然是自家主人被门槛绊倒了。
主人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把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幽香完全盖住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凉了。桃子第一次看到主人这幅模样,猫生以来第一次慌张起来,它在温初月身边不停地跳来跳去,观察他的反应,又到温初月脸旁前不停地叫唤,还时不时用舌头舔舔他的鼻子。
“慕阳吗——”温初月总算动了一下,避免了横死自家院中的悲惨命运,他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猫,轻声道,“是桃子啊,你在担心我吗?真是可爱……”
温初月艰难地扶着门框爬起来,看了眼阮慕阳房中空无一人的床,低笑道:“混小子,怎么又不经允许睡在我房里?”说着,又步履蹒跚地向主宅走过去。
桃子不敢放任走起路来像不倒翁的主人独自一人,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可它毕竟只是只猫,主人走得摇摇晃晃也没办法上前扶一把,眼看他要撞上门柱,“喵喵喵”的提醒他却全然被他无视。桃子一边恨自己没有人类的躯体,一边埋怨起阮慕阳来,也不知道那傻小子有什么急事,明明回来了又匆忙走了,他要是在家主人也不至于这么凄惨,它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它家主人还要重要,它只知道如果阮慕阳不这么想的话,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猫的复仇可是不容小觑的。
终于,温初月撞翻了无数物件,历经险阻回到自己的房中之后,认清了阮慕阳根本不在别院的事实。
他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直咬在牙关的一口气松了下来,颓然躺倒在冰凉的锦被上,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一声比一声荒凉。
桃子总觉得主人这笑声不同以往,听起来很是苦涩,像变了质的小鱼干。
第二天一早,小梅过来送早膳的时候,才发现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温初月,匆忙叫来了黄韫。黄韫对他的作死行径一无所知,瞎编的功底实在不够,只好端出正经大夫的架子,全程绷着脸叫人把温初月抬回自己府上,暗自决定这回绝不替他善后了,等这混蛋醒了自己琢磨怎么圆过去。
黄韫一向以亲近和善的形象示人,突然变换了一副脸面,任谁看了都会瞎想,于是小梅火速回府通知了温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亲自去了趟龙武营通知了阮慕阳。
于是阮慕阳就在黄韫家门口遇见了温烨。
“大公子。”阮慕阳冲温烨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一直都唤他“大公子”,不像其他温家人那样唤他“大少爷”,像是要把自己和温家完全割裂开来,这一点倒是和温初月一模一样。
温烨圆滑惯了,见人客套两句已经成了习惯,和善道:“慕阳,许久未见了,听说你从了军,拜在龙武大将军梁皓麾下……”
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他客套,阮慕阳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转身进去了。温烨心里清楚阮慕阳严格来说不是他们家下人了,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不客气,一脸窘迫地跟着他进去了,只是阮慕阳脚步很是匆忙,温烨跟得有些吃力,也不好意思叫阮慕阳等等他,只好一路小跑跟在阮慕阳后面。
“我家主人呢?”
阮慕阳见了黄韫招呼也不打,开门见山问了这么一句,温烨心里总算有点平衡了。
黄韫倒不在意这些个俗礼,低着头不知道在倒腾什么,看也没看一眼,往身后的门帘指了指,随口道:“在里面泡着药浴呢,别慌,死不了。”
说完之后,一抬眼看见阮慕阳身后气喘吁吁的温烨,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道:“温大少爷怎如此慌张,来来来坐我这儿——蓉蓉,贵客到访还不赶紧沏茶。”
温烨头一次发现黄大夫家几条回廊距离那么长,喝了口茶匀了几口气,才道:“黄神医,初月他怎么样了?”
听到“初月”二字,阮慕阳明显冷冽的视线从温烨身上缓慢地扫过,黄韫和温烨都清楚地感受到了,黄韫是愁肠百结,阮慕阳这么重视温初月,温初月不久之后嗝屁了他能接受吗,会不会一怒之下掀了自己的摊子。
温烨则是纯粹的委屈,当着面不能叫表字,背着他竟然也不能叫。
阮慕阳没注意到自己一个眼神激起的涟漪,侧立在窗边,盯着门帘问道:“黄大夫,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他?”
大概是阮慕阳今天的态度格外不近人情,他一说话,黄韫就感觉心头一颤。可怜的黄大夫明明什么错也没犯,却还要和里面人事不知的那位连坐,忍受来自他家忠犬的气场折磨,只能在温烨旁边坐下,暗搓搓利用温烨隔开阮慕阳直射过来的视线。
黄韫呷了口茶定了定神,才故作镇定道:“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去看他了。二位莫要担心,温朗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只是他一向体质孱弱,又没及时就医,失血过多才会晕厥的,黄某虽不才,但也能保证他在我这里安然无虞。”
当然,只能暂时保证在他这里安然无虞,那人在外面如何作死他可管不着,鉴于眼前这二位是知道真实情况都会抓狂的类型,黄韫只能往最乐观的方向说,只是他越说越心虚。
第76章 狂歌肆酒(4)
“没能及时就医”这几个字精准地撞在阮慕阳胸口,撞得他五脏六腑颤动不止——若昨夜没回营中,是不是能及时发现温初月受伤,他也不会失血晕厥?
阮慕阳一拳头捶在黄大夫家不甚牢固的墙上,房梁都跟着颤了颤,黄韫还以为自己偏颇的说辞被识破了,“嗖”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惊惶地看着阮慕阳,预备阮慕阳给他一个黑脸就当场把温初月卖了,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毕竟阮慕阳这种平常看上去和和气气的类型爆发起来最为吓人。
不过阮慕阳只是看了看自己破了皮的手,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对黄韫道:“抱歉,我有些失态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见阮慕阳神色如常,黄韫总算松了口气,既然他想帮忙,让他干点活冷静一点也是好的,于是背着手在屋中转悠了两圈,沉吟片刻,忽然道:“慕阳,听说你手巧,温朗宝贝得不得了的那把梳子就是出自你手,耳环一定也会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