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慈祥,“孩子,多来这玩玩。”
程粤眉眼弯弯,“好的婆婆。”
在这里有许多快乐,程粤不自觉就会露出笑容。
赵浮裹成一个团子也还是瑟瑟发抖,白雪纷纷落下,落到她飘飞的发丝上。她对着程粤呼出一口白气,孩子气地笑道:“暖不暖和?”
银装素裹之间,漫漫白路之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轧痕迹。
车里置放了暖炉,生了许多炭火,终于是暖和些了。赵浮把大氅解开,从马车暗格里掏出储藏好的甜食就开始吃起来。
他们脱离了纷争之后,两个人好像都回到了小时候。程粤越来越活泼好动,而赵浮则是越来越惫懒,而且怕冷怕热怕疼。
活生生一个娇娇小姐。
程粤拿出绒毯给她盖上,一边还要嘲笑,“赵玉憬,热也受不起冷也受不起,娇气。”
赵浮斜睨他一眼,翻个白眼,“滚,有本事你下去。”
“我不。”程粤歪头斜脑地嘻嘻笑着,把准备好的温热的羊奶拿出来给她喝。
车外瑟瑟发抖的车夫:“……”
京城他们是不打算回去了,但是还要去一趟京郊,毕竟要看看于雁声是不是还活着。
每一次有鸽子带信讲述于雁声的近况时,程粤总是会大展身手,把自己的拿手好菜炒出来展现一下。
后来把鸽子换掉,程粤倒是消停了,可是在赵浮看完信之后第二天总是会在煤油灯里发现落灰的信纸。
赵浮:“……”好幼稚。
对于他们的婚嫁,程粤父母都不在世了,他的全部财产也都给赵浮了,所以他凑到赵浮身边黏糊糊道:“以后我就是赵家人了。”
“上门女婿?”赵浮好笑地问道。
这个世道还有人会说这样的话,倒也是惊奇。
程粤反驳道:“这怎么能呢?我本来就是你的啊!已经在家门里了。”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赵浮,她当即就把玉冠戴在了程粤的头上,假装正经道:“赵程氏,以后要听妻主的话。”
说到后面她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程粤正了正玉冠,“好的妻主。”
赵浮的双亲她至今都不知道,也不准备去寻找。当时带真正的赵玉憬回来的人或许是她的母亲,她想上前,却被那个女人推开了。
所以后来她便也不再去念他们。
但是赵浮还有个师父,而且居山派都可以算是她的娘家。
回到京郊以后,他们先是马不停蹄地到阿芙的坟前去看望。
彼时的于雁声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这样冷的天气他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长衫。他最爱的白色长衫到现在已经变黑了,他也是披头散发的跪在阿芙的坟前。
整个人神情恍惚,临近崩溃的边缘。
没有舌头的他只能呜呜咽咽的,整个人像是要埋到地底下去,膝盖基本也是废了。曾经名满天下的右相此刻只能苟活在这里,且生不如死。
看管的人见了赵浮说道:“你没有交代其他,所以这件衣服我们就一直让他穿着了。”
赵浮点点头,她只是来看看于雁声的惨状罢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赵浮让人把他松绑带进屋子里。
于雁声恍恍惚惚的,松绑之后被人驾着,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突然就把人撞开了,一下软倒在地上。
一旁的赵浮和程粤冷眼看着,都没有说话。
冷风之中于雁声双手攀着地面,一点一点爬下崖边,随后自己滚落下去。
看管的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他们被这操作给惊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待会儿你们去给他收尸。在阿芙的棺椁旁另开一棺,给他下葬,不要平躺,让他跪着。”赵浮几乎是没有感情地说道。
她靠在程粤的肩膀上,小声地说:“让他到底下也一直给阿芙跪着,祈求她的原谅。”
望着墓碑,一时间涌上的许多话赵浮都不知道说哪句了,她低下头笑笑,“阿芙你看,我带着妹夫来见你了。”
呼呼的冷风之中一旁的大树簌簌发抖,抖落下一堆的雪。
程粤:“她听到了。”
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段有归就催促着他们的婚事。
因为程粤连房子也没了,所以他们的仪式非常简单,单纯的到居山之上给段有归磕个头就算完了。
一生之中赵浮儿时喜欢粉红,大一些喜欢素白,后来都是灰暗的颜色,几乎没有光亮。但是她在这一天穿上了火红的喜服,身边是王韶和谢诗。
谢诗和阿芙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是阿芙看着她出嫁一样。
谢诗给赵浮梳头绾发,洁面戴首饰,她模仿着阿芙的口气嘱咐道:“小姐啊,出嫁之后不要和夫家闹矛盾。哎呀,不对不对……应当说是要善待你的夫君,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家孤零零的去找大夫。阿芙会一直在这里,小姐要是受委屈了随时回来,阿芙虽然无用,但是作为你的姊姊,我肯定会帮你的……”
说到后边赵浮没哭,王韶和谢诗倒是泣不成声,谢诗抽抽噎噎的。
她想做一回自己,她抽着鼻子,带着哭腔道:“小姐,我叫谢诗。谢谢你从火海之中将我救下,我知道是因为我和阿芙长得一模一样,我曾经怨愤过,但是随着时间越长,我发现你并不是只把我当初阿芙去看……只是我发现的时候太晚了。现在您要成婚了,谢诗,谢诗没什么能耐,但是我会和阿芙一起,一起看着你。”
外面的鞭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妆奁旁她梳妆完成,看着两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也不必这么难过,是程粤嫁给我啊。”赵浮拍了拍她们的头,安慰道,“有什么可哭的,我成亲之后就是出去到处走,随时都会回来的,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好好住着就行了。”
“好了好了,你们先出去吧。”安抚好了两个小丫头之后,赵浮让她们先离开。
等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她们焦急在门外等待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段有归派了几个弟子带着程粤来山上,可是走到一半就突然发现人不见了。
弟子:“……”
京畿之中,随处可见的就是撰写程粤的故事,本来桀骜不羁的程粤,渐渐地成为众人心中的一个英雄。而大理寺之中,藏放着宗卷的地方,有一卷是多年之前赵氏灭门的惨案,那些倒塌了多年的悬梁,又重新挂上了崭新的牌匾。
人群喧闹之中,天光灿烂。
赵浮一身红衣翘着腿坐在车顶上,看着花坊十八街街口的程粤。
程粤先是忍不住笑了,他红色的大袍随风而动,“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外面是来来往往的众人,他们看着红衣的赵浮和程粤,总是先道一句“恭喜”。
车顶之上的赵浮啧了一声,指着自己头上一大堆簪子,恨恨道:“你知道搞这些东西有多疼吗!”
“娇气。”程粤低低一笑,眼角好像开了三月的桃花。
赵浮起身从车顶之上一跃而下,红色的衣摆如同蝴蝶一样翩翩起舞,金色绣丝也宛若游龙。
她慢慢走近程粤,花坊里满载着春光倾泻,她发着光的眼睛里都只有一个人。
赵浮慢慢福了个身,笑嘻嘻地说道:“爷,奴家这厢有礼了。”
程粤一把扶住她,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容,望着阳光极好的三月。
“今日女郎可算为我留步了。”
春光乍泄的三月,人群涌动的长街,一如最开始我们的相遇。
正文完。
祝修明篇
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我坐起来想点灯,突然发现了什么。
身体莫名的有种不协调感,我晃了晃袖子,哦——原来是一条胳膊没了。
我茫然地睁着眼睛,空洞的不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我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用右手点上蜡烛,那一瞬间,我居然庆幸的认为幸好伤的不是右手。
脑海之中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掠过,我看见床头之上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豪迈大气,笔锋之间透露着凌厉。
您的妹妹我会注意看照,请您放心。左臂毒侵许久,迫不得已,舍之。心脏的伤口需要静养三月,盘缠在枕下。
没有落笔。
我怔怔地看着这封信,如此短暂。心里是怅然若失,我将信纸燃烧落下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