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十分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身上。
燕檀惊得抬头看他,生生抑制住了后退的冲动。
元孟一手轻抚上她的脸,缓缓开口问道:“其实,我很庆幸,你是真正的华阳公主。”
当日燕檀自投罗网找上他时,他本不欲声张,计划将她哄骗后留在自己身边,第二日再寻信得过的人将她秘密暗杀——无论她是否是真的华阳公主,彼时他同匈奴合谋,都不希望见到她活着。
而安归和安西侯却恰巧出现,令他无法轻易对她动手。
而后他设计了别苑里的刺杀,意欲在不开罪赵国的同时除掉燕檀,却被她舍身相救打乱了计划。一时间,他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再次算计她。
那时骨咄从漠北赶来楼兰,想要亲眼见一见燕檀,他却担忧骨咄见赵国的公主仍活在世上,自己会失去匈奴的信任。
而且,他发现了燕檀香露的秘密。
他开始游移不定,生出恻隐之心,无法再对她痛下杀手。
那一晚元孟站在寝宫之中,看到安归同骨咄彻夜宴饮,甚至不欲欺瞒于他,就已十分确信,匈奴恐怕已转而支持安归,即便此时此刻匈奴或许还未曾下定决心,也决然不可再信。
元孟不喜欢一个随时会在背后挥刀刺向自己的盟友。
他并不清楚安归是如何离间他和匈奴,却也知晓自己的王弟虽平时一副悠然无辜的模样,实则心思深沉,极为可怕。
于是他没有再拒绝那个可怕的教派,也从教派的圣女口中得知,真正的华阳公主还活在世上,而沙漠中的那具尸体,本是他们派去欲取而代之的奸细。
而元孟虽有了新的帮手,但赵国仍不失为好的盟友。既然匈奴出尔反尔,转而支持安归,那么他同样亦可转向赵国。
燕檀若是真正的赵国公主,与她重议和亲之事,会令他对付安归的把握又多一分。况且,她还曾调制出对他那样重要的香露,求娶燕檀于眼下的他而言,是两全其美之策。
元孟琥珀色的眼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一闪而过。
如今他尚有耐心慢慢引诱,若是燕檀应允,他便派人将沙漠中尸体是奸细的证据送往赵国,令燕檀的身份重新得以证实,再议和亲;若是她不应允……
他就只好以赵国相逼,直到她应允为止。
但愿,他不需要走到那样卑劣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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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仰头看着他,眼睛中倒映出男子温柔缱绻的眼神,瑟瑟发抖。
她并不知晓元孟为何会突然对她提起这些。
燕檀本想要在事发之后借此言同赵国划清关系,可如今她还未来得及对骨咄动手,如今既不敢说自己是,也不敢说自己不是。
若她是华阳公主,那么暗杀匈奴贵族的罪名便要被按在赵国身上;若她不是,恐怕还来不及刺杀骨咄,就先要被元孟处死了。
燕檀下意识地抓紧元孟的衣襟,含糊其辞道:“殿下,如同入宫当日那般一样,如今即便我说自己就是华阳,也依旧没有证据。”
元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轻轻拥进怀中。
燕檀周身僵硬,听元孟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枕枕,你不必怕我。也许毗伽的存在曾令你以为我是向着匈奴的。但不久后,你便可以亲眼看着我对匈奴宣战,当众处死毗伽,同赵国结盟。如此一来,我便是向着你的国家的——”
元孟闭上了双眼,问道:“所以,你愿意嫁予我么?”
第三十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正殿内西域诸国使臣云集。楼兰老国王还未曾现身, 因此身着各式不同风格华服的使臣正推杯换盏,宴前小叙。
殿外成列的侍者守着那些使臣携带的贺礼候在廊上,一列又一列美貌的盛装侍女从殿外托着美味珍馐步入殿中。
殿内壁炉里的炉火烧得噼啪作响, 将偌大的殿内都烘得暖意袭人。觥筹交错之间火光摇曳,还有醇厚的熏香气息。
燕檀随着元孟落座在下首, 她的视线停在四面墙壁的棕色挂毯上。
那些挂毯上绣着许多颇具异域风情的纹样, 未曾待她辨出那些纹样究竟都是什么, 便被一旁前来拜贺的使臣打断了思绪。
“想必您就是楼兰尊贵的元孟殿下。”那长着卷曲浓密胡子的使臣脱下帽子向元孟和燕檀行礼,“我是高昌国国王的兄长阚首归, 此次特来代替我国国王陛下敬祝楼兰国陛下与元孟殿下身体康健、福祚绵长。”
元孟亦向他回礼。寒暄片刻,阚首归将视线转到燕檀身上, 热情笑道:“我在高昌国久闻殿下大名, 倒是未曾听说过殿下身边有位如此貌美的中原姑娘。”
他当然不会对元孟身边的女人有什么好奇,而是见燕檀是中原面孔, 想要探听楼兰与中原三国的往来动向。
毕竟在这样的场合, 若非是正妃,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元孟身边。而能够做王储正妃的中原女子, 大多是联姻而来。
但西域诸国只听闻元孟将要迎娶匈奴公主的传言,并未料到今日跟随在元孟身边的会是一位中原少女。
难道楼兰不再与匈奴结盟, 而是转向了中原?
殿内有相同疑惑的使臣不在少数, 自燕檀踏入正殿内, 便能感受到其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高昌与楼兰相邻,一向还算和睦,阚首归不过是使臣中较为大胆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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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方才一直在出神琢磨, 为何元孟要对自己吐出那番惊人之语。
莫说他是楼兰王储,他想娶一名赵国的公主,不过是再向她父皇提上一提便能如愿;单论她现在落入他的手中, 他若是想娶她,也不必顾及她的意愿。
如此一来,燕檀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她察觉到元孟曾与匈奴合谋杀害使团的事情已被元孟知晓了,他想要温言诱哄她站在他这一边,以防她对赵国吐露实情,阻碍他与赵国结盟。
即便平日里经常装作没有头脑的怀春少女,也不代表她可以在这种事情上任元孟拿捏。
燕檀暗暗攥了攥拳头,默默环视四周,在正殿的人群中四处寻找安归的身影。
她听到元孟对阚首归笑说:“说来我与枕枕之间也算是饱经波折,这才云开月明。待到我与枕枕大婚之日,定邀西域诸国王侯一同宴乐,到时首归可要记得赏面前来。”
“当真波折。”
一道清朗戏谑的人声插了进来,燕檀回头看去,只见安归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与元孟身后,正背负双手,微微笑道:“想必这波折之中,也包含那位匈奴来的毗伽公主吧。”
元孟面色一沉。阚首归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安归,又看了看元孟。
安归仿若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继续说道:“我都预备好喝王兄与毗伽的喜酒了,今日才知道王兄准备另娶他人。哦,还是说,王兄准备先娶毗伽,再娶这位中原姑娘?”
元孟神色有一瞬的阴冷,随即又如往日般温柔斯文道:“安归莫要胡闹,让人看了笑话。枕枕是你未来的王嫂,你如此针对于她,也会令她寒心。”
似乎是被元孟的话所刺痛,金发青年眯了眯眼睛,那双碧色的眼眸中略过一丝深沉,他似乎是反问一般轻声重复道:“王嫂?”
而元孟未曾听到他这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连忙向阚首归行礼道:“王弟年纪尚小,难免顽劣,见笑了。”
他话音才落,殿内原本喧闹的人声霎时安静下来。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侍女从侧殿搀扶着走进殿来,坐于上首。元孟和安归神色皆是一变,同诸国使臣一道向国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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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还从未见过这么沧桑的老者。
锦衣华裘将他苍老的身体牢牢裹住,只露出干瘪枯瘦的面庞,还有垂落的雪白胡须和眉毛。除了方才接受众人朝拜之时,他就没有再改变过姿势。
殿内的乐师正演奏龟兹的曲项琵琶和筚篥,身姿柔软婀娜的舞女和着乐曲缓缓起舞,四肢系着金铃,在清脆的铃音中眉眼含情,频频向在座的宾客暗送秋波。
满座宾客兴致极盛,但老国王似乎根本不曾欣赏过任何乐舞。他独自坐在上首,几乎动也不动,燕檀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那样坐着睡着了。
他蜷缩在自己的世界中,与这场宴会中有一层屏障相隔。
燕檀还记得,这次三日盛宴名义上是为庆祝老国王生辰而设。但毫无疑问,自各国使臣轮流献上贺礼之后,开宴以来,元孟才是这次宴会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