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太祖马上取得天下,成祖亦铁马金戈打得敌人闻风丧胆,怎么后辈们太平日子过久了,人心都变得如此怯弱,别说是开疆拓土了,就连失陷的土地都不敢夺回来了。
就连上次高昌国派人攻打嘉峪关,劫掠边民,朝中也是大多坚持固守,反对出兵。
最终他不得不以“护送”张池和张澜为名,将自己所能调动的全部御林军都派去了西北。
就算是这样,张圭得知后,还是逼着他立刻下诏命西北军只许固守,不许出击。
要不是他早就料到了此事,给英国公下了尽早剿灭来犯敌军的密令,趁着这中间的时间差狠狠地教训了克里木一顿,使其元气大伤,还不知道高昌国会猖獗到何种地步呢!
“正是如此。”田义见祁钰话里话外都偏向张澜,遂附和道,“张小将军说“遗民泪尽黄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可见被俘之人,未必都甘心为高昌国所驱使。不过,”
田义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祁钰,担心自己反驳张澜,会被祁钰看作投效了张圭。
“不过什么?你尽管说来。朕恕你无罪。”祁钰摆手道。
“是。”田义继续说道,“只是此例一开,臣担心那些将官们会没了畏惧之心,将来再有危难时,又有谁会拼死效命呢?况且所谓根据实情重新厘定罪名,这实情如何查证?罪名又该如何厘定?个中种种,都不易办呐。”
祁钰赞赏地点点头。
先前张圭也曾说过这些话,不过他明白,张圭和田义不一样,说话目的不在于这些隐忧,而在于对张澜的驳斥,对英国公府的打压。
祁钰问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办?”
田义躬身答道:“特事特办。”
祁钰想了想,抚掌赞道:“好一个特事特办!此事就这么办了!”
如此既体谅了哈密卫遗民的不易,又免除了张圭以此发难,攻讦英国公府。
张圭虽然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然而在军中,尤其是西北和辽东两大边军却插不进去手。而这二者当中,又以英国公最为耿介忠贞。
张圭要在军中推行新政、树立权威,当然要从最难啃的骨头啃起了——也怪张澜做事欠缺思量,竟然选在这个当口上书,把把柄亲自送到张圭手里。
祁钰在心中把不懂事的张澜骂了一顿。
……
远在西北的张澜禁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将军可是冷了?”柳莺儿一脸关切地问道,说话间便斟了杯热茶送上。
张澜接过茶盏,笑道:“多谢了。”
却并没有着急去喝。
他身上穿的是用新收获的长绒棉做的棉服,并不觉得冷。
抬头见柳莺儿乖巧地立在旁边,一副随时准备听候他使唤的样子,张澜笑劝她道:“你才大好没几天,天气又冷,只管好好歇着,不必在我这里伺候。”
柳莺儿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将军救我全家,小女子感激不尽,无以报答,只能端茶递水伺候将军,聊做报答。”
“我这么做,非是为了你一人一一家。况且你也舍命救了我,咱们就算是扯平了。”张澜笑劝道。
柳莺儿一脸羞窘,垂首歉然道:“将军快别这么多说了,否则我真是无地自容了。我哪里是救了将军,分明是拖了将军的后腿,差点连累了将军……”
要是没有她那一惊叫、一飞扑,或许张澜连皮肉伤也不会受呢。
张澜十分惊讶,脱口问道:“谁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张澜就自知失言,不由地窘迫起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别开脸去。
他这不是明白着告诉柳莺儿,中秋节那晚她帮了倒忙吗……
第246章 哄她开心
柳莺儿见张澜一副窘迫的样子,反倒没了先前的忸怩羞窘,落落大方地施礼道:“不管怎么说,我全家都要感谢将军的活命之恩。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们都会铭记将军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甘为驱驰!”
张澜讶然看向柳莺儿。
在他的眼里,柳莺儿一向是可怜的、柔弱的、温驯的,可此时的柳莺儿却显得大方明爽,没有了朝不保夕的俘虏的凄苦惶惑。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上奏求情的缘故吧。
不管成与不成,柳莺儿作为女儿和妹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余生没了遗憾,便也坦然无畏起来。
柳莺儿单薄刻板的形象,在这一刻突然鲜明起来。
……
慈宁宫内,祁钰趁着给李太后请问的机会,将对张澜上书一事“特事特办”的主张告诉了她,并恭敬地请示道:“母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一旁垂首专注泡茶的黄宜安。
祁钰跟她讨论政事,却并没有避开黄宜安,这和刚大婚那会儿从不在黄宜安面前提及政事可完全不一样。
想到祁钰三番两次拖延选妃一事,李太后不由地沉思:黄宜安对祁钰在祁钰心里,份量已经如此之重了吗?
李太后心中失落不悦,不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太后,她都不愿意看到皇帝放纵皇后参与政事。
黄宜安察觉到李太后审视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斟了杯茶双手奉给李太后,笑道:“这是母后最爱的老君眉,您尝尝。”
李太后接了,面无表情。
黄宜安笑容不改,又温驯和婉地奉了杯茶给祁钰,柔声道:“陛下也尝尝。”
祁钰笑着接过了,眼底如杯中之茶氤氲着缱绻的波光。
黄宜安这才从容起身,笑道:“有茶无点滋味淡薄,臣妾先去安排些点心佐茶。”
李太后神色稍缓,嘴角略略扬起。
到底是她亲自择定的皇后,即便再得皇帝恩宠,也没忘记本分。
“去吧。”心情好转的李太后,含笑道。
黄宜安温声笑应,屈膝退了出去。
反正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即便有不清楚的,等回了坤宁宫再问祁钰也是一样的——祁钰既然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那自然也不会顾忌她主动问起。
黄宜安故意在茶房枯耗许久,算着李太后和祁钰谈得差不多了,这才端着点心过去。
到了殿外,黄宜安又故意拔高声音道:“快把点心端进来。”
高声吩咐显然不太符合皇后娘娘贞静温良的身份,不过比起主动回避政事的乖觉,这点失仪就算不上什么了。
因此李太后十分满意,等黄宜安再进殿时,她已经如常和蔼可亲了。
茶过一旬,祁钰和黄宜安便行礼告辞。
李太后也不挽留,笑着吩咐庆嬷嬷相送。
黄宜安观李太后和祁钰神色平和愉悦,便知母子二人达成了共识,心中大定。
只要李太后坚定地站在祁钰这一边,即便张圭再怎么反对,也影响不了大局。
张圭如此专横,行事完全不顾及祁钰的想法,除了利用内阁控制朝堂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李太后的信重和支持。
哪怕祁钰现在已经成婚了,名义上亲政了,可是一旦做了什么不合规矩或是让李太后不满的事情,李太后依旧如当初少时一般吓唬他:“如果让元辅知道,他会如何做呢?”
黄宜安私心里觉得,前世祁钰之所以会如此猜忌以致痛恨张圭,差点灭了张圭满门,李太后的这句吓唬之辞也“功不可没”。
试想,谁会对某个自少时便伴随自己的恐怖存在而心生孺慕与敬仰呢?
两人乘辇,一路回了坤宁宫。
黄宜安吩咐阿梅摆膳,便与祁钰去内室更衣。
进了内室,祁钰见左右无人,便执起黄宜安的双手,低声叹道:“今日委屈你了……”
黄宜安闻言一愣,才明白过来祁钰说的是李太后猜忌她一事,遂笑道:“只要陛下信任臣妾,臣妾便怎么都不委屈。”
跟前世的委屈比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事儿。
“我自然是信你的!”祁钰信誓旦旦。
“臣妾也相信陛下。”黄宜安笑应道,看起来满脸真诚。
祁钰开怀而笑,用力握了握黄宜安的手,低声赞道:“不过,无论母后如何生气,你好像都有办法哄她开心。这一点,我就比你差远了……”
祁钰说着说着,声音就低落起来,神色也没有先前愉悦。
黄宜安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论前世今生,祁钰对于李太后的慈爱关心都十分渴望。只是比起做一个慈爱可亲的母亲,李太后更愿意做一个能帮儿子坐稳江山的太后。所以李太后一向对祁钰要求极为严格,也甚少嘉许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