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少年天子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毕竟上头坐着的那位穿着龙袍,却未掌着龙权。
可是有了祁钰这句话,张圭一派的人却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纷纷站出来表示对祁钰此举的拥护。
张圭在朝中势力极大,所以这些人很快便将反对的声浪都压了下去。
祁钰见状,既欣喜于计划奏效,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冰凉。
看,这就是张圭在朝堂的能量,只要他们想,很轻易地就能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部都压下去……
祁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作出欢喜状:“既是众臣都同意,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张爱卿,此事就由内阁协理礼部来安排了!”
张维拱手领命。
众臣听罢,脸色各自不同。
皇帝吩咐日理万机的内阁来安排此事也就罢了,虽然过于隆重,但是毕竟张圭是内阁首辅,由内阁负责也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可为何还要礼部主理?
礼部掌管大小仪礼,但凡皇帝亲命其出面,多是郊祀、迎接凯旋将士之类的大事,何曾策划过迎接归京臣子之礼?
皇帝这分明是要将迎接张圭当作一件大礼来具办啊!
这也荣宠太过了些!
别说是那些反对者们了,就是张圭一派的人,闻言也都惊讶欢喜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经此一事,只怕张圭权势声望益重,更难制衡啊……
……
张维一下朝,便立即回内阁与众人商议。
礼部尚书陈丹亦被请了过来。
陈丹是个人精儿,到了内阁的地盘,自然不会随便发言,把一应事务全都推到内阁的头上,由着他们折腾去,礼部只管负责照章执行就是了。
一应仪程很快便在张维的主持下,由相关官员商议拟定了下来。
陈丹见事情已定,问了一句:“不知首辅大人打算何时由通州启程归京?礼部也好提前安排。”
张维觉得陈丹这话问得不怀好意,好似要点破张圭故意迁延不回京城以给皇帝难堪似的。
虽然心里很高兴陈丹当众这么不软不硬、似真似假地刺张圭一句,但是面上张维并不敢露出分毫。
冯永亭一案之所以能够顺利了结,他出力不少,尤其是故意压着消息,给了皇帝从容处置冯永亭的时间。而他也借此进一步赢得了皇帝的看重。
但是,张圭回京之后,肯定会头一个就怀疑到他的头上的——谁让他代理内阁,最有便利和权力帮着皇帝处置此事呢?
为免张圭回京后找他算账,张维近日表现得都很乖觉,只要不是祁钰有诏,他就绝不主动去请见;即便是祁钰有诏,他也会特意言行不避人,表现得磊落坦荡。
如今在张圭一派的核心人物们面前,张维自然更加不敢放肆流露真情了。
“此事想来陛下自有安排,周全起见,本官会派人去通州亲自禀报首辅大人。陛下恩宠至极,首辅大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感激皇恩浩荡的!”
陈丹点点头,没有再提出问题或是异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慈宁宫,李太后得知此事,欣慰地点头道:“如此才对嘛!元辅为君为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陛下郊野亲迎,以示感激与看重之意,如此君臣相契,方才有利国祚!”
庆嬷嬷笑着附和。
……
慈庆宫里,陈太后听说了此事,拨动念珠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道:“陛下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为了张圭跟李太后置气吗?怎么转眼间便如此尊奉张圭,竟要亲率文武百官到郊野的十里长亭设宴迎接,还让内阁协理礼部操办此事?
陈嬷嬷知道陈太后只是一边思量,一边自己絮语罢了,并不需要她回答,遂静静地陪在战一旁。
……
通州,驿站。
张圭接到张维的飞鸽传书,神情幽深莫辨。
皇帝如此隆恩,亲率文武百官到郊野十里长亭设宴迎接,究竟是心地纯厚、尊师重道,还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张圭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正在思量之际,他蓦地想到,往常在他面前如同清水一般澄澈的少年天子,如今竟然让他揣测不清楚意图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张圭自觉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他之所以紧握权力不肯放手,不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是为了推行新政,为了革除积弊,让大齐焕发新的生机,国运昌隆、国祚绵长。
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几年的师徒情分,少年天子应该了解他才对,怎么会突然就给他摆了这出鸿门宴?
他教导皇帝要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给臣下胡乱窥测的机会,却并不是要他拿这招来对付他这个老师的……
张圭脸色冷了下来。
皇帝此举究竟是真心迎接,还是大摆鸿门宴,去了就知道了!
张圭提笔蘸墨,草书一行小字,绑在信鸽上,交给亲信长随放飞。
目送信鸽逐渐飞远,变成一个小黑点,又最终消失不见,张圭深吸一口气,回到案前,专心等待天使到来。
皇帝陛下既然要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到京郊的十里长亭迎接他,总不能不都派个人来问他何时归京吧?
他且稳坐钓鱼台,等着看这出好戏开锣好了!
……
坤宁宫里,黄宜安一面服侍祁钰更衣,一面笑道:“陛下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前去郊野迎接,一定会与首辅大人解开误会的!”
祁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他和张圭之间是误会吗?
要真是误会那就好了!
黄宜安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却还是特意如此说,这是害怕他和张圭君臣闹翻了,情势于他不利吧!
羽翼未丰的雏鹰,如何能是身经百战、占林广阔的老鹰的对手呢?
可是,雏鹰的锐气可以压制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早晚有一天,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不再做首辅大人的应声虫!
第230章 死得其所
九月中旬,初雪降临。
九月下旬,又是一场雪落。
不同于第一场簌簌的雪粒子点到即止,第二场鹅毛大雪足足飞了一天一夜,雪后又是阴寒的天气,因此寸高的积雪三日后天晴方才散去。
而就在这蒙蒙扑面的鹅毛大雪之中,永昌伯府和郑家的人被军士驱赶押解出了京城。
两家数十口人,浩浩荡荡,在雪地里踽踽而行,成了轰动京城一件“盛事”。
各家各户都推开了门窗,看着雪地里哭哭啼啼、愁云惨雾的队伍,小声窃窃议论。
“真是造化无常,月前我还和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喝酒呢,听他展望未来,谁知……”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劝阻道:“嘘——这个时候你提这个话头,难不成是想被牵连?”
那人吓得赶紧闭了嘴,忍了忍,又忍不住小声对同伴说道:“我只是觉得可惜,毕竟刘大公子真有几分才学的,若是能参加明年的乡试,未必没有蟾宫折桂的可能,再加上永昌伯府……”
同伴讥笑道:“你还想傍永昌伯府这棵大树呢!只可惜,这棵树倒了,而且还是倒在陛下的雷霆之怒之下,万无焕发新枝的可能。”
那人面色讪讪,转头看向风雪之中哭喊叫屈却又被军士“无情”地驱赶出城的永昌伯诸人,忍不住又是叹息一声。
这真是“树倒猢狲散呐”,往日殷勤往来于永昌伯府的人,包括他自己,今日竟然无一人出来相送。
相比起牵动暗处不少目光的永昌伯府,郑家就显得低调多了。不到二十口人,哀哀戚戚地挤在一处,乖顺地被驱赶向城门的方向,连像永昌伯府诸人一样向军士哭诉缓行片刻的都没有。
官居微末九品的郑家,在这官宦遍地的京城,实在是太寒微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咬住冯永亭抛来的饵,渴望通过郑玉烟获宠而一朝富贵。
不过,即便是永昌伯府诸人哭诉哀告,押送他们的军士也毫不容情,就连抱着的婴儿的妇人走慢了一步,也会被军士呵斥催促。
本就是没落的伯爵,不思恪尽忠责,以求得皇帝的恩宠,保住伯爵的牌子,竟然还敢与内宦勾结,欺君罔上!没有问罪处斩,已经算是皇帝格外开恩了,竟然还敢替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