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这种不满,所以有关张圭“夺情视事”和“反对新政”的风波英国公府虽未参与,却也未曾旗帜鲜明地反对。
这固然是英国公府一贯忠君中立的主张,但同样也是无声的抵抗与不满——毕竟,这是皇帝首肯推行之事,照往常,英国公府肯定是要站在皇帝一边的。
可是现在黄宜安以皇后的身份出面安抚英国公府,诚恳真挚,还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对西北军进行核查、补缺,英国公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暂且放下。
“陛下,娶了位贤后啊。”英国公长叹一声。
英国公夫人闻言,想起远在边关的张澜,不免红了眼圈。
那孩子,她去了好几封书信,让他尽早回京相看,却都被婉拒了。
说什么边关军务繁忙,可边关有那么多老将驻守,怎么就少了他一个毛头小子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被皇帝抢了亲事,心中难平……
……
嘉峪关,棉田。
张澜看着月色下已经初绽的棉花,执壶豪饮,目光迷离。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直到今日看到那皎洁的圆月和抽絮的棉铃,他才惊觉时光流逝,离着上次的分别,已经是将近一年。
而不知不觉间,有些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譬如他现在再回想起放生池畔的绿荫下那抹嫩柳色的倩影时,眉眼已经模糊难辨,就只剩下了那片嫩柳色的衣裙……
张澜觉得这样很好。
黄宜安成了皇后,今生同他再无可能,能够忘记,也算是宽恕了自己。毕竟,他还有余下的漫长岁月,总不能一直都沉浸在往事里悲痛不能自拔。
可这到底是他人生第一次想要同一个姑娘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如今被迫相忘于江湖,难免有些心头怅然。
张澜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一路而下,张澜却似已经麻木,如同喝水一般地连灌了几大口,一不留神就被呛出了两串眼泪。
躲在地头大树后的柳莺儿见了,下意识地快步转出树后,想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张澜。
——为了便于莳弄棉田,张澜特地给她们这些参与种植长绒棉的俘虏在田边加盖了简易的房屋,以供居住,平日里只要不跑出划定的范围,都可以自由活动。
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月夜独出赏月思亲,又恰好碰上了对月斟酒怀远的张澜。
柳莺儿向前疾走了两步,又蓦地收住了脚步,一时踟蹰不前。
她不过是个或可被开释的俘虏而已,又有什么资格上前关心张澜这样丰神俊朗、前途无限的小将军呢?
柳莺儿垂下眼睑,后退两步,整个人又重新缩入大树的浓阴之中。
对于张澜,她只要能默默地关注就好了。
夜风从远而来,吹得树枝簌簌作响。
正在饮酒的张澜,突然觉察一股杀机,蓦地回头喝道:“谁?”
说话间,已经扔掉酒壶,起身按刀,戒备地看向四方。
柳莺儿吓了一跳,以为张澜发现了她,连忙下意识地捂紧嘴巴。
然后,柳莺儿便看见月色下,十几个流寇围了上来,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高昌话。
她顿时明白过来,张澜是被这些高昌国的流寇惊动的!
不过,棉田在关内,附近又不时有士兵巡守,这些流寇到底是怎么潜入进来的。
流寇们显然也害怕惊动了附近巡守的士兵,叽里咕噜地低语一番之后,便合围向前,准备以多欺少,在附近的巡兵过来之前,把张澜给干掉。
柳莺儿眼见着流寇离着张澜越来越近,脑袋轰地一下炸了,立刻不管不顾地飞奔出去,挡在了张澜和流寇中间……
柳莺儿只听到耳边一阵混乱的喊杀声,然后一柄长刀穿过她的胸前,速度快得她刚刚听到皮肉割裂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锥心的痛苦,便轰然倒下……
身后有人抬手接住了她。
柳莺儿抬头看去,就见张澜一脸惊愕和紧张地大喊她的名字。
如果能够为张澜去死,那样也挺好的。
看在自己舍命相救的份上,在她死后,张澜应该会遵守承诺,救下她的父兄吧!
那她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柳莺儿心想,嘴角不由地扬了起来,双目缓缓地合上。
张澜眼见着怀里的人软软地倒在自己怀里,又惊又恨,将柳莺儿往地上一放,挥起大刀,呐喊着冲杀向前。
喊杀声惊动了棉田附近的住着的种棉人,大家听到动静,纷纷操起家伙什儿就飞奔了出来。
等看到地上躺着的柳莺儿时,众人顿时怒从中起,挥起钉耙锄头就加入了混战。
流寇都是些高昌国没了生计的平民,为了一口吃的才冒险潜入,见棉田附近只有一排房子,不成村寨,想着人少好打劫,这才摸上来的。
这样流寇,战斗力并不比边民和俘虏强。
更何况还有张澜这个出身武将世家的杰出小将。
因此战斗很快便以张澜等人的取胜告终。
张澜顾不得收拾伤亡惨重的流寇,吩咐张宏收拾残局,抱起已经被人包扎住伤口的柳莺儿,直奔军营而去。
第184章 不要添乱
柳莺儿醒来时,已经是天明时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觉得胸部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忍不住闷哼一声。
“柳姐姐,你醒啦!”一声惊喜的欢呼在耳边响起。
柳莺儿转头看过去时,就见平日里一起种棉花的小姐妹燕儿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双手合十,不住的庆幸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柳姐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柳莺儿想张口回应,却发现一张嘴就扯得胸口一阵紧似一阵地疼,字没有吐出来一个,额上倒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燕儿见了,连忙拿帕子给她擦汗,口中还安慰道:“柳姐姐你别急,军医说了,你只要能醒过来,这一关就是算是挺过去了。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军医来!”
说完,燕儿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帐篷。
柳莺儿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放缓了呼吸,免得再次扯到了伤口。
饶是如此,她还是疼得冷汗涔涔,浑身虚弱乏力。
柳莺儿抬头看向帐顶,努力地回想昨日替张澜挡刀后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营帐看起来十分宽阔,是张澜的帐子吗?
柳莺儿神思逐渐飘远……
不一会儿,军医同燕儿一前一后地快步进来。
“刘大夫,您快看看,柳姐姐怎么样了?”燕儿疾步走到床边,一叠声地催请道。
刘大夫点头应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手指搭上了柳莺儿的内腕。
良久,刘大夫笑道:“脉象虽然虚浮,但还算得上是平稳,柳姑娘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要用心将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燕儿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拉着柳莺儿的手,欢喜道:“柳姐姐你听到了吗?刘大夫说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柳莺儿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答谢。
刘大夫颔首作答,想了想,道:“不过,柳姑娘往后行事可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以张小将军的本事,区区流寇根本就不在话下,您这样突然冲出去挡在刀口上,挡不住流寇不说,倒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要不是周围的人听到动静,及时赶去帮忙,张小将军一面御敌,一面还要顾着柳姑娘,只怕会顾此失彼……”
柳莺儿闻言,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顿时愈发惨白了。
刘大夫这话,就差明着说她给张澜添乱了。
可是,她本意并不是如此啊!
她只是看到冰凉的刀刃对准了张澜,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
燕儿听了刘大夫的话,皱眉小声嘟囔道:“柳姐姐也不想啊,还不是为了救张小将军!”
她是边地的良民,自然不如柳莺儿一般畏惧刘大夫,因此心里怎么想的,口中便就怎么说了。
刘大夫闻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而是张澜自己说的,说是两房对阵,柳莺儿突然冲出来,撞在敌人的刀口上,惊得他一时惊慌失措,差一点就被敌人觑空偷袭成功了。
当然了,张澜当时说这话并不是埋怨柳莺儿的意思,而是因流寇突袭而着急副将商讨加强边防一事时,顺口提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