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上朝时,我被陛下称赞,惹的官员侧目。下朝时有几位官员过来同我套近乎,赞我年轻有为,叹句后生可畏。孟自竟也在其列,他位高,自不必向我谄媚,不过是为了打个照面,面上笑了一下。他冲我笑,我也冲他笑。我笑的是真心的,一想到他以后日子可能舒服不起来,我不要太高兴。”
“他没认出我,我也没提醒他。我那时根基不稳,他要打压我虽说会费些气力,可也能成事。他‘瞎’倒也方便我谋划。”
“先从谁下手呢?我当时想过好些天,最后挑了他的女儿。其实仔细算算,她没做什么坏事。就当是我嫉妒吧,我总是拿她同我没出生的小妹相比,她如今该过的日子,若是我小妹的多好。我还想着若是没有她的母亲,或许又是不一样的结果。总之,那一家子人,我没打算放过哪一个。”
“我先是设法同他女儿结识,制造不少偶遇,适当展露一些我的……优秀?大概是这样吧。没几次,她看我的眼神便有了些小女儿家的扭捏姿态。真是无趣,我原以为要费一些功夫,看来他教的女儿和他一样‘瞎’。”
“他知道我在结交他的女儿,也没拦,大概觉得女儿同我成亲也不错。可我改主意了。”
“我想过当着圣上的面求娶他的女儿,成亲当晚我便告诉她我同她同父异母的关系。看她郁郁寡欢而死也好,看她从此未做新妇便做寡妇般困在后宅也好,总之都能令我舒畅。可是我去祠堂祭拜母亲时,又想到若是娶了她,将来她死了,牌位还要同阿娘小妹的放在一起,实在恶心。”
“所以我放过了她,用药让她跟朝中一个老臣的纨绔儿子厮混在一起。孟自为了脸面好看,没多久就将女儿嫁了过去,”孟醒自嘲的笑笑,“嗐,一点手段而已。其实我对她够好了,若是让百姓知道了,沉塘不说,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我还让她好好的嫁了人。”
“她当然想不到是我做的,成亲前找我哭诉,想跟我私奔。成亲后还来找我哭诉,说丈夫如何如何花心,家中小妾如何如何欺负她……吵的我头痛。我便提携手下时顺带污蔑了她的婆家,全家流放了。哈哈……据说流放路上苦的很,负责押解的官兵随意便会打骂,甚至心情不舒畅时将流放的女眷当成□□暂用一下也是有的。后来没几年,听说病死了,流放之地苦寒无比,她身骄肉贵,受不住太正常了,没人会怀疑是我下了毒,让她生不如死的过个几年,然后以肺痨的症状死掉。那地方没什么名医,不会有人看出来。”
“孟自到底还是认出我了,在我官拜户部尚书,和他平起平坐那一年。不能算是他认出我,是我主动上门挑衅,告诉他我的身份,还顺带仔细说了说他的女儿是如何被我下药与别人厮混,又是如何在成亲之后哭着来求我带她走。”
“他气的掀了桌子,扬言要让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哈哈,他真的好蠢,我怕这些吗?再说他拿什么动我,他的党羽大部分已被我拔除,做的很隐蔽,听说他曾经还斥责过一个下属猪脑子,好笑。”
“我同他斗了一些时日,没讨到什么便宜。一时间要彻底让他翻不了身,甚至死得很惨,我确实做不到。再加上朝中总有一个和我作对的左相,对我的行事作风很不认同,于政见上有时也不和,实在是烦人。”
左相?孟何听时想想,问道:“是你方才说的那个比你小的左相吗?”
孟醒点点头:“是他,他很厉害,是我下一届科考的状元。家里又有势力,赶上好时候,入朝为官没几年便做了左相。他初入朝为官时我还想结交他,发觉高攀不起便作罢了。后来我成为右相又想拉他下马,奈何他行事滴水不漏,太聪明,我寻不着破绽便也想作罢,没成想我收到消息,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屠了同州一户人家满门。”
“我虽想不通,却也知这是个绝好时机,当即向圣上告假,去同州一探究竟。可到了方知,一场天火焚烧了所有。”
“我一无所获只得回京。”
“回京的途中我偶然救了一个人,”孟醒忽的笑了,这笑容和他口中那个不择手段的人并不相称,“他名唤傅汀,是个俊俏公子,受了伤,被我救了还想着劫持我,明明武功没多精湛,口气倒是不小。”
傅汀?孟何乍闻这名,只觉耳熟的紧,还不待深想时便被孟醒接着说的话吸引。
“俊俏?”孟何皱眉,这话题不知怎样进行到此处。他人间事听的不少,这样的笑,这样的语气,此人同孟醒什么关系并不难猜。他又想到先前那被孟醒反复摩挲的穗子,问出声:“那穗子和你救的那人有关吗?”
燃着的蜡烛烛芯断了一截,这黄泉的蜡烛却不会轻易灭,只是烛火闪烁几下,晃着鬼的眼睛。
“什么?”孟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迷瞪片刻方道:“是,那穗子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戴着的,后来做了信物,赠与了我。那穗子上本来是没有墨点的,是后来我同他为桂花酒题字时不小心溅上的。”
桂花酒……傅汀……
孟何心中猛然清明,却又起了怒火,眼前这小鬼好不识趣,到了孟婆庄竟还开口说谎。
他猛地从摇椅上坐起,惊了孟醒也不理,朝着他的寝屋走,“你这鬼好生无趣,那傅汀我早已见过,好巧不巧我竟然还记得。你救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想必你比我清楚,那穗子到底是信物还是遗物,想必你心里也比我有数。你既如此不识趣,何必我再费时间听这些假话,不若你早些离开孟婆庄,到判官那里道几句真话吧。”
言罢扬长而去,留孟醒一人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闪动的烛火映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辨不清神色。
☆、妄人间陆
第二日天将将亮,孟何便收拾着起身。他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不知是孟醒前一夜说的没个真话气到了他,还是去人间一趟乱了鬼的魂魄。
他晃着不太舒服的头走到大厅预备开门时,孟醒竟还在昨夜的原位坐着,佝偻着腰,似是不曾动过。
孟醒耳朵倒是灵敏,听见孟何的脚步声,便回头问道:“孟婆庄该开门了吗?”
“是,”孟何揉揉头,去开了门,“怎的昨夜没睡?”
“年纪大的人少觉,睡不着。”
天还太早,没有鬼来。一时间两鬼之间只有沉默,孟醒不知该如何开口继续昨夜的话题,孟何却想这鬼怎么开了门还不走。
“你何时……”
“抱歉我昨……”
两人同时开口。
孟何失笑,看来这鬼留在黄泉还有事情想说,“你说罢,说完今日便早些走罢。”
孟醒也不推让,拱拱手便道:“抱歉昨日对你说了谎话,但也仅止于关于傅汀的事。你记得傅汀,不晓得他有没有对你提过我?”
“提过,不若我怎能知道你们如何相遇。”
“当真?”孟醒瞧着神色有些变化,佝偻的腰一下直起来,同孟何刚见到他时一样,“抱歉,我只是奢望我同他之间有一个好一些的开始,将其中的谋求算计撇去。我活着时便时常想若是这样的开头,我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好些。如今这样说了,倒被你一下识破,想必纵使开头不同,结局亦不会有什么变化。”
“的确,我遇见他不是巧合。我去同州并不是自己向圣上请辞,而是当时同孟自斗的狠了,圣上嫌烦,命我俩休沐在家。我索性无事,便亲自去了同州。他是同州那户人家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幸存者。暗卫查到了他的踪迹,我返京之时尚早,便顺路拐了一道。他全家几十口人命就剩他一个,我想他当是我扳倒左相的最锋利的一把刃,我便救了他,即使他将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那穗子也不是什么信物,我同他从没什么可以算是私情的东西,他没给过我什么信物。那穗子……是他走的时候忘记带了,是我擅自将它据为己有,贴身藏着。却又因为好像不够珍惜,冬日里不慎掉进了火盆,烧成了灰烬,我没来得及捡起来。我以为……我已经够珍惜了,它怎么就……掉了呢?怎么就烧的那么快呢……”
孟醒说到这儿,往椅背上靠住,仰躺着,以手掌掩面,又换成抓住头发,看样子是在怨恨着自己。孟何心道这鬼也忒没用了些,这么多年过去还要为一个穗子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