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正处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红袂又是个未出阁的狐狸,不会伺候我饭食,七哥怕我饿死了,特地扛了一棵,种在我的门口。
未曾想待我自天庭下来改回白姓之后,白便化成了一个绾着纶巾地翩翩少年,他一身青衫立在狐狸洞的正门口,凝眸回身唤我灵均姐姐……
自那之后,我倒是多了一个异常喜爱闲聊的‘弟弟’,每每从别处回来后,他便杵在我洞口,拍门如雷声大作,要给我讲他从这仙那神、这山那海处得来的独家秘闻,头几次我还耐下性情去听,不下半晌我便已是不耐烦,脑瓜仁儿回想的全是三百年前初次见白时的场面,我倒着实想很难将,当年那个病怏怏只剩下几片树叶的小树苗儿,和面前这个口若悬河的少年将提并论。
白依旧滔滔不竭,丝毫没觉察出我那不堪重负的情绪,又过了半晌,我实在难忍,未等他讲完,便将他推出了门扉,使了一个术将洞口彻底封死。
其实并不是我不爱听这些鲜文轶事,只是白嘟囔着半天,连杨戬与十哥一点新鲜的消息都没得,真真儿愁死人了。
我只得回身仰面倒在床上,将十日前从三姐处得来的消息,又寻思了一遍……
自我回三径没几日,天帝天后的处置便通晓了四海八荒,依据新天规,天帝天后将下界三世,体验各式各样的民间疾苦,我对于这个处理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有深入人间,往后再下任何诏令之时,才会懂得深思啊。这几日天界忙得很,以至于久久不出面的芰洹帝君,都被请上天去帮忙了,杨戬刚飞升为神便被敕封了司法天神一职,有杨戬在一旁统筹全局,天界虽忙倒也未出什么错处。
至于我倒也乐的自在,自打芰洹帝君此言一出,对于我的身份,四海八荒一些清闲无事的小仙儿竟搞起探轶来,兴许是怕我生气,析梧主动将我的身份写进了神迹中,又联合司命阁将我飞升上神之事通晓四海。却未料到知晓真相的仙界大众,对这个话题热度不减分毫,如今继七哥后,我竟成为了四海八荒最热议的话题人物,以至于本想上天去帮帮杨戬,如今却也不得不避着,倒也落得一个清闲。
我阖上了眼,一睡又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却觉得腹中饥饿,我眯眼寻思着,是否该把白唤来,管他讨点枝液来喝?不多时腹内响声愈发地紧,我揉了揉肚子,只得解了仙障,刚要起身,洞口便传来了久违的叩门声,不用我多想,倒也知道敢这么拍我门的仙儿,除了七哥与白,四海八荒找不出第三个人来了吧。
白甩着衣摆,风风火火地自经坐到我那水曲柳做的圈椅上,我自觉得好笑,一面看他,一面寻思着如何找他讨枝液喝,白抬起头忙不迭地告诉我一个今日刚刚出炉,还新鲜热乎的趣闻,我本无兴趣听,只看他随后眯起眼睛,挂着迷离透彻地笑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天界的司法天神,最近得了一个新的‘封号’,灵均姐姐你不感兴趣么?”
我一怔,赶紧凑了过去。
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临了还不妨打趣我道:“灵均姐姐,还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我抬起冒着神力的手,笑容无害地盯着白,白咽了口水,赶紧起身赔礼,我撤下手里的法术,心底倒泛起一个玉不琢不成器的念头,笑着打量着白,道:“白小弟,你既喜欢探轶,倒也应该知道在这四海八荒内能唤我一声妹子的,唯有四十四重天的芰洹帝君,与灵修、东君两位神君,照如此看来你这一声姐姐,倒让我无处答应。虽说你生在仑者山,却也长在三径里,三径帝君虽与我无半分亲缘,倒也是我生养之地,三径乃公认的礼仪之邦,所以此等犯人忌讳之语,他日莫要再言,我说的这话,你可明白?”
白战战兢兢地朝我拜了又拜,我瞧他那副隐在青衫下哆哆嗦嗦身子,头仁儿又痛了一痛,担心是否矫枉过正?只得换上一张笑脸,将话题往探轶八卦上引,想以此来拉近与白小弟的距离。
白抽噎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哭一面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我愣是一句都未听清,稍过了一会儿后,方听明白他讲的,原是杨戬昨日被三界冠上玉树真君名号的始末。
我虽错过了开头,倒也大致明了,原是昨日杨戬行至五重天百花园,与百花仙子、春夏秋冬四位仙君,商议人间草木花鸟的一些亟待问题,偏巧五位仙君都是女子,性子难免拖拉些,杨戬素日里又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早早便站定在百花园中,一棵由盘古的睫毛化成的玉树旁。
须臾,待百花仙子与春夏秋冬四位仙君匆匆而至后,映在她们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满园花丛,花色彦彦,杨戬一身黑色大氅,矗立在玉树下临风飒飒,白如玉面,玉树如人……
第二日,他这玉树真君的名号,便由此叫嚷开了。
我呷了一口茶,拄着下巴瞧着哭声震天响的白,决定还是将白的教育问题,全权交于七哥更为稳妥,待我回过神来,几案上便多了一个红木漆做的拜匣,鹖鸟振了振羽翅,告诉我这帖子是合虚宫的卯日星君替东君送来的,说是等晚上东君交了职,便邀我到日昱池一叙。
我打开拜匣,里面果真躺着一个赤金锻造的帖子。
我拄着下巴寻思,没一会儿,夕阳斜照在梨花木做的格子窗上,透着余晖我轻叹了一声,此番天帝与天后依照神谕下凡,十哥那九位哥哥又死于杨戬与后羿之手,身处在这空荡荡的合虚山中,不用我想倒也明了,这露重霜浓的长夜中,十哥又将以何样的心情挨过?
我拽着白的袖子施了个术,待到了阳山,将白扔到七哥跟前,简单交代了白的教育问题后,便转去了梅林,兜了七八圈才寻得一棵埋着熏华的橿树。不容犹疑,我抄起石耒便往下刨去,刨了几下,一坛淡玉色的罐子显露在黑不溜秋的泥土中,分外扎眼。
我俯下身,拍了拍罐子上的泥土,一使力将酒坛子抱了出来,酒香肆意袅袅迎面而上,我抱着坛子起身,脚底软绵绵的,竟是有些醉了,心底酸涩,眼泪却不合时宜地流了出来。我蒙十哥抬爱,几次救我于危难,而我却因杨戬之故,多次将他那颗赤诚的心,放到火上去烤,若说九大金乌枭首是杨戬与后羿的杰作,那我便是这个杰作最后的推手。
我为了杨戬,背叛了十哥,害的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这并非我所愿,却实实在在发生了,而我如何能承受的起,十哥在日昱池那句掏心掏肺的话呢?
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我锤了锤乱得一塌糊涂的头仁儿,不知何时七哥酿的熏华,酒力变得如此之大,还未饮光嗅酒香便使得我头重脚轻,倘若我与十哥真饮了这一坛,只怕得醉上个五六日,届时天上没了太阳,怕是要乱套。
思绪也就转了一转,头便又痛了起来,我也顾不得其他,从身上摸出星云扇,往天上一抛,把着坛子便直奔了九重天的合虚宫。
刚行至合虚宫的山门前,便遇上了将将交职回来的十哥,我叫了一声十哥小跑过去,许是酒坛坠力过大,差点歪在十哥身上,十哥扶正了酒坛,面目上似有淡淡的笑意,我的眼目有些泛花,待抬眼看去,又好似没有。
十哥接过酒坛,信步走在当前,我惴惴着步子,心里早已酸涩难耐,还未走到日昱池,便已湿了长衫。入席后,十哥抬眼看向我,忽地叹了一声,一把掀开蒙在酒坛上的朱色封泥,仰头便饮了一大口,酒香冲的我脑子发昏,我赶紧起身去拦,许是十哥成神之后,可自由收束法力,我坐至他跟前却并未感到丝毫不适。我一把抢下酒坛,仰头也是一口,辛凉的酒水划入口腹,异常觉得爽快,我与十哥也不多言,相对而坐,相互而饮,不消片刻一大坛子熏华已下了大半。
待到酒坛见底时,十哥倚在几案上,早已不省人事,我也早已泣不成声,我抱着十哥,很想将心口话都说与他听,怎奈话至嘴边,便已被眼泪吞噬,想说都说不出口。
我叫来当值的卯日星君,大着舌头跟他说,让他给十哥多加床被子,多煮几碗醒酒汤,如此云云后,便晃晃悠悠出了合虚山。
四重天上的月光,零零星星地映在九重天的云面下,我倚在合虚山的山门前,突然很想见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