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公堂上的周素娥忆起前事,涕泪连连,“王娇忻说,是婆婆让她来送我一程,劝我不要一时固执,累坏夫君的名声。当时我孤立无助,只觉得绝望极了,才想不开寻了短见。”三尺白绫和断肠散,她选择了前者,只求一个痛快,可是哪里料到竟然侥幸逃过一劫。“是王阿婆从坟前路过,听到了动静,这才救了我一命。”
柳晗奇道:“你既然福大命大保住了性命,为何又要深藏在山中,那屡次三番在江家宅院里扮鬼吓人可也是你?”
周素娥低着头,沉默了一瞬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回道:“是民妇。”
被王阿婆救了的周素娥在清醒过来以后,也曾有过回周家的念头,但她细细地想了一回,自己头上还顶着一个私通下人的罪名,真回去了,被江家人发现闹僵起来,还不得气坏双亲。而且更重要的一件事情是,王阿婆在为她诊脉时发现她身上已经有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子。只因为周素娥生得纤瘦,这腹中的孩儿又过分懂事,她才一时没有察觉到异样。
“我本意是打算好好生下孩儿以后,再去寻江楦陈情,请他彻查当初的事情。”于是,在生下的孩儿满月后,她就趁着夜色悄摸进了江家,岂料就是那一回,竟让她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那晚我回去,没在院中见着江楦,便就在府中四处寻觅,无意之间路过小厨房时,居然看见王娇忻在婆母的汤药里添东西,还听见她说……”周素娥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接着说道,“总该教这个老不死的尝尝厉害,别老挡我的财路。”
“你在血口喷人!”王娇忻当场跳脚起来,因为恼怒,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周素娥却不卑不亢,直直地迎上王娇忻的目光,“你敢说当初不是你自作主张让我自杀,敢赌誓说那一日三顿送入婆母房中的汤药都是干干净净的?”
“你……”王娇忻涨红了一张脸,可吞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那漂移不定的视线更是像极了心中有鬼。
被一双儿子搀扶住的江夫人,在长子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再次开了口,“我从没让人拿什么断肠散和白绫给周氏!”她固然恼怒周素娥,但是打心底里对她私通下人一事还是心有疑虑,当初之所以会把长子远远的支使走,不过是因为她拿定了主意要将周氏送去庵堂出家。可偏偏她还未来得及吩咐下去,就传来了周素娥羞愤自杀的消息,紧跟着那羁押下人的柴房也跟着着了火,死无对证,她便在王娇忻的劝说下,将此事按了下来,只等着再过些时日便向周家报信,言明周素娥因病过世,揭过篇去。
这会儿因着周素娥的话,江夫人细细回忆,终于记起来当初她第一次病倒那回,可不就是吃了王娇忻端来的补汤吗?想至此处,她气得双手发抖,恨恨地指着王娇忻,“原来你才是祸家的根源!”
“我,我没有,都是周素娥在栽赃陷害,明明是她背着人偷汉子,是她装神弄鬼吓唬人,都是她!”
都到了这般时候,王娇忻还是始终不肯松口。
柳晗便看向曹正宽,问道:“曹管家,你如何看?”
冷不防被点名,曹正宽先是一愣,旋即拱手回话道:“小民以为捉贼拿赃,眼下两位少夫人各执一词,可该拿出证据来说话才是。”他倒是不慌不忙,整了整衣袖,才继续说道,“但是据小民所知,平少夫人为夫人调理身子的药方是城中最大的一家药房慈春堂的张大夫开的,张大夫在这泗水县中素有杏林妙手之称,医心医德从无人诟病。再者而言,平少夫人向来受夫人疼爱,为何要暗害夫人呢?”这后一句却是看着江夫人说的。“至于迫害少夫人的说辞更是荒唐了,如果平少夫人真的有心逼死少夫人,试想少夫人又如何能有机会站在这公堂上呢?”
他说话时条理清晰,一番话说下来,不提江夫人态度有所松动,就连在场围观的人也都跟着信服的点起头来。公堂之上,柳晗也一时语塞。
证据成了关键。
一见着众人沉默下来,王娇忻不由得哼哼了两声,嘟囔道:“还说什么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周素娥当即以头抢地,“民妇心知今日出来面见众人会是什么后果,可宝儿的确是江家子嗣。”
她语气坚定,反而让王娇忻不敢多说。
柳晗看着周素娥问道:“你说道当初有人诬陷你清白,又直指是王娇忻逼迫你自尽,不知你可有证据?”
周素娥摇了摇头。
当时事情发生之际,她尚不能自证清白,如今时过境迁,想要拿出证据来更是难上加难。
案情进行到这一步,就连柳晗都有些犯难起来。
其实,就她与陆湛、袁行打入江家的所见所闻来看,若说王娇忻没藏着什么秘密,实在很难令人信服,可如今……柳晗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娇忻和曹正宽,余光瞥到一旁红着眼眶的江楦,忽而醒过神来。
今儿这一案却被扯得远了些。
“若王娇忻与你二人和这周素娥之间没有牵连,你们又为何要去掘坟开棺?你们是要验明什么?”柳晗问道。
先有鞋底红泥印记为证,后有袁行、周素娥亲眼所见,这桩事情确是二人无法开脱的。
王娇忻原以为这一系列的旧事牵扯出来,那掘坟开棺的事儿就能被忽视过去,可没想到柳晗竟然抓住了不放开。她心底生出几分怨恨,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不顾一旁曹正宽不住使过来的脸色,她兀自开口道:“还不是她周素娥屡屡装神弄鬼,我只是求个安宁罢了。”
“言将起来,江家闹鬼这一传言似乎就是出自你口。你说为什么,周素娥放着一大家子人不理,偏生要屡屡恐吓于你?你求的是什么安宁?”柳晗继续追问道。
王娇忻避左右而言他:“大人分明就是偏听偏信,这会儿如此苛问我,不就是给我定罪吗?”
柳晗又看向周素娥,后者便说道,“当初我撞破王娇忻意欲谋害婆母,为了阻止她,我不得已才扮鬼吓唬于她,然后趁机调换了汤药。”
这时候,陆湛移步走到柳晗身侧,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句,她才恍然点了点头。
她看向曹师爷,“师爷可还记得前几日让你登记在册的药渣检测记录?”
前几日陆湛从江家取了药渣交给薛景深分辨,当时只是仔细取证,如今倒恰好印证了周素娥的陈词。
曹师爷应了声,低头从桌案边的文书中翻了一回,找出一纸药方出来。
而这边柳晗早已派人将那慈春堂的张大夫请到了堂中。
柳晗没急着让曹师爷将药方呈上来,而是先让张大夫将他给江夫人开的方子复述了一遍,末了她才问曹师爷道:“两个方子可对得上?”
曹师爷又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方才道:“这说不一样的确不一样,可两个方子也就差了一味药。”说着,又念出了相差的那一味药。
“这可了不得啊。”张大夫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我那调理身子的药方是剂古方,它有一奇巧之处,在于用药必须仔细精准,多不得一味药。方才曹师爷所说的那一味药添进去了,这救人养身的良方,可就变成要人性命的慢性毒/药啊!”
柳晗于是接着问道,“那多的这一味药可常见?又会不会是江家抓药的时候,药铺给弄错了?”
张大夫连连摆手,“我们慈春堂再干不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这味药材其实也不鲜见,就只说江少夫人寻我给她开的安神汤里便就有它,许是煎药的时候弄错了也是有的。但是,老夫可以以性命担保,药是不可能抓错的。”
就在这时,巧心也跟着开口道:“奴婢没有出府前,正是在小厨房当差的。少夫人的的确确这些越来都在用安神汤,至于夫人的药膳一向都是少夫人亲力亲为,从未假手于人。”
柳晗这才舒展开眉头,一拍惊堂木,见满堂俱静,方缓缓说道:“本官曾着人往江家暗访,于江夫人院中取得了这药膳的残渣,得出的正是曹师爷所念的夺命方子。王娇忻,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面对这铁证如山,王娇忻动了动唇,到底无话可说,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都是这老不死的,明明周素娥已经死了,我已经是江家唯一的大少夫人了,可她偏偏还不肯松权,竟是连一点掌家权都不肯分出来。”王娇忻道,“江楦心里只有一个周素娥,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要是我手里还没有掌家权,这偌大个江家还有谁会将我放在眼里。大人,我承认这事是我做的,可是又如何呢。这老不死的还好端端地活着呢,您又能将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