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带太多人上船,还有两名匪帮成员都死在了枪战中。通龙拉住林渡鹤,试图摆脱追兵,逃回出口。
只要能登上自己的船,何株的一切计划就失败了。
——但是,最严密的防备,已经等在了出口处。
何株不打算让他们活着下船。
意识到出口的防备严密,他们立刻换了目标——救生艇升降台有四个,而且地形宽阔,位于四层甲板。
“他到底想做什么?”避开警卫和监控,通龙掩护他们前行,“我就说,这个人有些疯癫癫的。”
“……他弄了个假加纳纳,想顶替掉真的。”
通龙吹了声口哨:“刺激。”
“我看见救生艇的台子了……有办法确认船有没有给动过手脚吗?”林渡鹤已经对何株彻底失去了信心。“这人可能在每一艘救生艇下面都放遥控炸弹。”
“医生真是个防范于未然的伟大职业。”
四层甲板是仓库层,还没有部署警卫。降下救生艇需要密码,但是,没人知道。
“蒙一个?”通龙耸肩,“你觉得默认密码是不是1234?”
“他会重设的。”
“难说,万一何医生对游轮的认知止步于《泰坦尼克号》,他会觉得救生艇还是手动的。”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出身于普通家庭的何株来说,灯屋是他唯一接触过的豪华游轮。他可能把船上的其他设施都改一遍,唯独忘记救生艇。
“密码错误。”
林渡鹤冷冷看着通龙。
“1111?8888?肯定是四个8,中国人都这样。”
“……”
“或者反其道而行之,4444。我知道4在中文里不吉利。”
“……”
全都不对。
“你们先上船,我在上面一个个试。”通龙先把阿尔拎上了船,“如果是生日……”
林渡鹤记得何株的生日,他替这人办过假证。然而生日也不对。
“F***!到底是什么!”他在键盘上随便乱按,突然,旁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试一下0102。”他说。
——在四层平台的出入口,一个穿着手术病员服的男人虚弱地站在那。来不及思考了,通龙直接按了0102。
仪表盘亮起了绿灯,承载了救生艇的滑轨开始发出吱吱响声。
“——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林渡鹤知道这个人不是敌人,松了口气,“……难道是谁的生日?”
“……是法医鉴定他母亲何秀的死亡日期,”他说,“何株亲手杀掉他母亲的日子。”
通龙听不懂他们说的中文,期盼林渡鹤给个翻译;但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可怕了,林渡鹤不想再转述一遍。
“他要一起上船吗?他的脖子看上去像是被砍了头之后再接上去的一样。”
“他似乎不想上船。”
救生艇沿着轨道缓缓下降。男人没有赶过来,而是转向另一边,走出了他们的视野。
当何株带着人赶往四层时,救生艇刚刚开始下滑。
太慢了。他们逃不掉的。
四层的救生艇被搭载在电控的滑轨上,从上方降落到海面大约需要十分钟。有更加迅速的救生艇,可惜搭乘点在守卫严密的一楼,他们过不去。
有警卫冲向刚刚被启动的救生艇台,想通过控制台取消下滑,这样,救生艇就会重新升上来。
然而,从台子处传来枪响——警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
是通龙。
——没人想到,通龙沿着滑轨攀了回来。他蹲在控制台上,踩住电子触屏,对着门口的追兵笑了笑,然后举起了枪。
何株被警卫一把拽入室内,躲开通龙的子弹;他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了几下,接着,转头看向金旺。
“启动G9。”他说。
G9是炸药区域编号。如果启动,还在沿着轨道从外部下滑的救生艇就会直接被爆炸区域卷入,船上的人尸骨无存。
金旺没动,怔怔看着他。
“你聋了吗?G9按下去!”
“……何株啊,这个……这个不一样……”金旺的手微微颤抖,勉强挤出苍白的笑,“咱们上次那是为了自我保护,而且就炸了个没人的顶层……可……可G9那边肯定有人的,G区域我记得是病区……”
“按下去。”
“你要实在看他们不顺眼,就用枪……”
话没说完,何株抢过警卫的枪,将枪口抵在金旺眉心。
“按下去,”何株的表情,不知为何让金哥感到熟悉。“他们和你没关系。”
……是第一次去催债时见到的那种表情。
金旺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去何株的小区堵人,拦在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医生面前。第一眼,何株用的就是这种表情。这让金旺很不爽,因为它包含了冷漠、鄙夷,就像人看着街边的垃圾。
甲板上的枪战拉回了他的神志,通龙逼退所有胆敢接近控制台的人,因为不能离开控制台,这个人几乎成了活靶子。
“……何株,算了吧,”金旺看见那个人又中了枪,浑身上下都是血,新的子弹一颗接着一颗打进去,“……算了吧……”
“把控制器给我。”
“……我没带。”他惨然笑着,吃吃的哭了,“何株,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了。”
“……”
“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想再做了。我有老婆,有孩子,我想替她们积点德。”
拿枪抵着他的何株笑了。就在这一声笑之后,金旺的脑袋被抵在枪口和墙壁之间,开出一团血雾。
何株拿着枪走向甲板。男人还坐在控制台上,低着头没有动静。
他浑身都是看不出轮廓的、血肉模糊的弹孔,垂首坐在那。
——海面上,救生艇已经脱离了固定锁,随着海浪,飘向远方。
暴怒。
何株扯着通龙的衣襟,像摔打沙包一样泄恨地摔打尸体;但他没有力气把成年男性的尸体从控制台上拽开,反而因为地上的血滑了一跤,动作很狼狈。
在无尽的尴尬中,他抓着尸体站了起来。下一秒,一只血红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通龙的眼睛睁开了,看着他。
这只是一个人死前最后的反射动作,然后,他的头又垂下去,再也没有了声息。何株惊恐地挣开死者的手,险些又滑了一跤;可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警卫服装的人从角落的阴影中冲出来,一把抱住了控制台边的何株——
救生艇的控制台就在甲板边沿,下面就是无尽的冰冷海水。何株看见了严武备的脸——他偷袭了一个警卫,换上警卫的服装,一直埋伏在附近的角落,就在等待这个人落单的瞬间。
他扭住何株,向着扶栏外摔去。只要再一步,严武备就会和他一起坠入深海。
枪口对准了严武备的脸。
——通龙掉落在地上的枪,被何株在慌乱中摸到了。
“你不会保护我了。”何株在哭,尽管神色凶狠,可是双眼中有无法压抑的眼泪,“去死吧。”
——这也许是严武备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看到过的最真实的,何株的悲伤。
扳机扣下,然而,没有枪响。
——这把从不卡壳的枪,在这一瞬间卡住了,子弹没有打出去。
两个相拥的人影从四层甲板坠下,身影划过这条巨大的游轮,在几秒后,坠入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水中。
第四十四章 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警车停在林家前的车道上,附近邻居拉开帘子在阳台上张望,好奇这家人为什么会半夜引来警察。
林渡鹤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半长的头发上沾着牛肉汤的残骸。警察走到他面前,看了眼手上的情况说明。
“报警人是你吗?年轻人?”他问,“你说你遭到了袭击?”
他背后的家门在此刻从里面被打开了,父母冲了出来。
“你敢把你爸妈反锁在——”
男人想把他抓起来,紧接着就看见了外面的警灯闪烁。他意识到孩子报警了。
“家庭纠纷!”父亲紧张地和警官解释,“只是家庭纠纷!这个年纪的孩子……”
“有需要帮助的吗?”警官示意父母退后,低头看着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林渡鹤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苍白。警察想将他带到警车那里,但刚刚向下面伸出手,父亲就拦了过来。
“他只是不想读书,”他说,“圣诞节有个在欧洲的数学进修班,他不想去……中国人对孩子的读书很上心,也许是我们管得太严了,真的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