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58)

连槿抬起惊恐莫名的眼眸,无比乞求地望着芷兰, 笑意凄凄,“芷兰,我……”

“娘娘,陛下召见连槿姑娘,让奴才带姑娘过去。”索命一样的声音在车舆外头响起,惊得连槿战栗不已。

连槿暗想,早知这样,她就该带些毒\\药在身上,或是带把剪子。什么自戕大罪,株连全族,她统统不管,她只知道此时的自己生不如死。

“好的,福公公,我们这就下去。”芷兰一边应道,一边起身牵引着连槿,“连槿你别怕,我同你一道去。陛下待我很好,必定不会为难你的。”

连槿看着芷兰关切的神色,知道自己不能为难牵累她,勉强地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好。”

候在车舆外的内监,正是之前伺候天子近旁的总管福海。连槿僵硬着身子,朝他福了一福,声音却仍是有些发颤:“有劳公公。”

福海瞅了眉目低垂的连槿一眼,才转向芷兰,“陛下单独召见连槿姑娘,丁婕妤不便一同前往。路上奔波劳累,还请娘娘前往住处歇息。”

芷兰面露担忧地朝连槿倾了倾身,“可是……”

连槿暗暗吸了口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笑容,让芷兰宽心。“没事的,你去歇着吧。”说完,连槿看向福海,“烦请公公引路。”

福海略略屈身退至一侧,“姑娘,这边请。”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无处不透着天家的华奢与贵气。但眼下,连槿却无心欣赏寻常人终其一生都难见的美景,她垂着头绞着手,跟在福海身后,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忐忑前行,心慌不已,百般思量。

待两旁的景致愈走愈深,连槿的心反而慢慢静了下来,释然之感令她僵硬的四肢协调起来,她的唇畔渐渐绽开一朵绝然的花。只要不会给太子惹来是非,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行至一扇朴实无华的木门前,福海朝里头提声通报,“陛下,连槿姑娘到了。”

“进来。”难辨喜怒的声音响起时,连槿还是忍不住震了一下,站于门外的双脚如灌了铅水,重如千斤。

福海见状,在连槿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去吧。”

连槿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福海也没有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下一瞬就将门紧紧合上。

连槿深深吸了几口气,垂着眼就朝屋内的深处缓缓移步。看这屋内的摆设,似乎只是间书房,空气中飘着的淡淡墨香让她感到一阵熟悉与安心。

“你竟是方敬亭的女儿。”

连槿几乎未作思考地就直接跪伏下去:“陛下万岁!”

天子伏案执笔的手未曾停顿,“起来回话。”

“谢陛下。”连槿手撑着地,缓缓起身,却依旧低垂着头,惶惶不安。

“你父亲的才情,朕颇为赏识。但文人的固执狂妄和目空一切,也是朕难以容忍的。”

连槿默然立于一旁,双手紧紧攥着,不敢出声。她并不甚清楚家中是为何遭难,只知道是面前的人,令她家破人亡入宫为奴。

若是当时父亲没有获罪,家族没有倾覆,她绝不会是如今这般伶仃无依的处境。她不会入宫,不会卷入纷繁是非,不会卑微地站在此处听着凶手的辩解。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痛恨不公的命运。想起皇后生辰宴上,遇见的名门公侯家的贵族小姐们,若是父亲还在,她也会是那些金枝玉叶中的一员吧。她也能骄矜地站在祁珣面前,自信地与他语笑嫣然,那些痴心妄念或许便能成真……

“你可识字?”天子的话语将连槿从百转的思绪中拉回,她喏喏点头,“略识得一二。”

天子颔首,停下手中的笔,示意她上前,“你来。”

连槿惊愣,“奴婢卑贱,不敢污损御物。”

“无碍的。”天子仿佛笑了笑,“当年你父亲可没少得朕的赏赐,这套文房就当赐你了。”

天子已如此表示,再不上前便是抗旨不遵了。

“奴婢谢陛下赏赐。”连槿谢恩,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双手接过天子手中的御笔。

“写几字给朕瞧瞧。”天子的话语近在耳旁,连槿稍稍瑟缩了下,才低声应道:“是。”

因为天子近在身侧,连槿不敢多呆,寥寥写了几字就匆忙退至一旁,躬身卑逊道:“奴婢拙字,有辱圣目了。”

天子的视线定定锁在白纸上那几字上,深邃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达则济天下,穷当守一丘。”这是章岘常年挂于房中的一幅字,幼时的连槿即便不甚明了其中深意,也觉得极是有理,便默默记下了。此时,她不敢在天子面前过于卖弄,也不敢装傻充愣,于是将这句话写了出来。

连槿自己觉得中规中矩,并未逾礼。

天子凝视着那隽秀中透着隐隐锋芒的字体,默然许久才沉沉出声:“梅风松骨,你的字倒是占全了。章岘,你也识得?”

连槿一惊,不曾料到天子竟能从字里看出师父的影子,忙答道:“回陛下,章岘是奴婢的授业恩师。”

天子既是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方敬亭与章岘少时交情甚笃,章岘照顾故人之女似乎也的确是在情理内。

“你能集墨梅与松石两处之长,倒也算是不凡了。”天子的声音渐渐染上温暖的笑意,目光在连槿低垂的脸庞上逡巡,似乎想回忆些许旧时的人或事。

他在初初见到芷兰时,便已为她几分的相似之处,感叹难测的天意。可如今再见到无论是容貌还是气韵都所差无几的连槿,他在一瞬间几欲误以为是她来寻自己了。

他闭上眼眸,那个刻意遗忘多年的影子重新浮上心头。她的一颦一笑都清晰如昨,却又恍如隔世。

云卿……

连槿久久不闻天子出声,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却见他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眼眸中愕然伤逝不忍,情愫复杂,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外的人。

连槿忍不住猜测,莫非是那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罪妃?

连槿的思绪刚刚泛起,就见眼前的天子身形一晃,“陛下。”

“朕没事。”天子伸手扶住一旁的桌案,闭了闭眼,将片刻前外露的所有情绪都一并掩下。

天子扶额歇息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沉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连槿,“你可愿留在朕的身边?”

连槿愕然抬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身后抵着的竟是坚硬的墙壁。

她早已无路可退。

“殿下你,”贺兰祈看着继续埋头于奏折中没有丝毫表示的祁珣,忍不住询问:“没有什么吩咐或是……”

“你想要我怎么做?”祁珣没有抬头,语气却是冷得异常,“为了一女,父子相争?你想让全天下看皇家的笑话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兰祈急得直挠后脑,“可……可你就这么看着?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若真被陛下收入后宫,有些委屈可惜了!”

“当初是她自己宁肯做棋子,也不愿做我的侧妃。既是棋子,便该有棋子的觉悟。”祁珣停下批阅的朱笔,声音里竟带上笑意,“如今沈秋心被贬入冷宫,由她代替沈秋心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欸……你!”贺兰祈被祁珣这番几近绝情的话哽住,他虽不大清楚祁珣与连槿之间发生的事情,但和祁珣相识多年,却也能感觉到连槿在他心中的地位绝非一般,绝非沈秋心可比的。

祁珣幽幽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贺兰,你应知道,我是连自己都可以利用出卖的,何况,她一介奴婢。”

贺兰祈没有接话,祁珣也不再言语,殿内一时静的连呼吸声都不闻。

良久,贺兰祈看向坐于暗处的祁珣。祁珣仍低着头,贺兰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可隐约捕捉到弥散于空气中的暗涌。

贺兰祈叹气出口,“也罢,殿下国事繁重,不比我这等闲人。左右近来钦天监无事,我去南山上看星星吧。”

待贺兰祈拂袖离去多时,祁珣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着的右手。朱笔早已在他手中断为两截,破裂处深深扎入掌心的肉里,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桌案上是一片狼藉的鲜红,辨不出到底是倾洒的朱砂还是淋漓的鲜血。

第51章 . 御侍 我是陛下钦封的二品御侍,难道还……

当连槿从天子的书房中退出时, 朦胧摇曳的宫灯下,她的面容笼罩在隐隐绰绰的夜色里,白得如游荡的鬼魂一般。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