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5)

我扬了扬眉——难不成是来找我卜卦的?

我一边着人推着我的轮椅朝前厅赶去,一边想着现在的人胆子是越来越大。我家院首惯来不喜欢我鼓捣卜卦命理,又嫌我总是抛头露面,初几次见到来寻我卜卦的来客只是不给上茶水点心,后来直接发展成了当着人面冷嘲热讽甚而扫地出门,久而久之,来求卦的人就不敢再上我家拜访了。

但是我老子却竟然还因此得了个洁身自好、刚正不阿的好名声。呵呵。

到了前厅时,我见着有两人正在堂中饮茶。

坐在后首那青年男子一见我出来,便立刻起了身,朝我鞠了个躬。

有点面熟。

坐在前面的这位也站起身来,朝着我的方向走了两步,颔首温声道,“应博士好,在下镇抚司千户,傅容时。”我在司天监当差,挂名漏刻博士,却还真没听谁称呼过我一声应博士的。

声音清朗好听,嘴还甜。

我抬起头看向他因为背光而一片漆黑不辨五官的脸——没能看清。

我此时正坐在轮椅上,身高只及他的腰腹。我若抬头同他说话,我累;若不抬头同他说话,我这眼睛对着的地方却着实不大合适。

“千户大人你也好,我不过就是挂名的小吏,倒也不用称呼官职,”我眼睛不自然地侧过一边去,“还有……你先坐吧,站着多客气。”

那男子愣了愣,随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离我太近了,于是便听话地坐了回去。

即鹿将我推上主座。

“二位,你们也见着了,我如今伤成了这个样子,着实没办法分出精力卜卦算命,”我耸了耸肩,大方地朝他们展示我两条伤腿,“二位若是能等,三个月之后再来寻我吧。”

我端着一盏茶,不经意地抬起头去望向坐在前面的傅容时,正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我眨眨眼,茶水入喉。

这个傅容时长得不差。

他着一身镇抚司的玄色官服,将他挺拔修长的身形紧裹住,一双窄袖衮着齐整的绣边,显出几分精神。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瘦窄又挺拔。腰间虽佩着刀,整个人却露出一股温文尔雅的书生气来。

算得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温和一笑,那双月牙般的眸子一弯:“应姑娘误会了,在下来应府寻姑娘,是为了查案。”

查案?我一愣,手上的茶盏离唇。

“姑娘,你不认得我了?”傅容时身后那男子忽然开口,“昨晚上咱们在朝云馆见过的,你让我今日来应府寻你。”

我眯眯眼看向他——哦,是那个呆捕快。

“是有关昨夜在朝云馆的事情?”我有些疑惑,“可这京中的案子不应当是受顺天府管辖的吗?为何镇抚司的大人也造访了?”

“事情是这样,”傅容时开口,嗓音温柔和煦如春日里绽放的三月桃花,“昨夜在朝云馆被杀的男子,正是我镇抚司追捕多年案犯储一刀,是故这起案子便从顺天府转到了我镇抚司来。”

但凡是犯了事的江湖中人,普通府衙捉不住、奈不何的,皆会转手由镇抚司接管——看来这个储一刀应当是个人物。

“哦,”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与支持,“镇抚司做事确实严谨有度,不过——”

我隔着厚厚的白纱布挠了挠头,我这人最怕麻烦,下意识地就想着推脱。

“——你这也看见了,我不光断了腿,这还伤了脑袋。昨夜的事情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现在再问我我也什么都记不大清了,还不如去看昨夜呆捕快的记录。”

我朝着呆捕快努了努嘴。

一旁的呆捕快:“……我?”

我与傅容时两人颇为默契地同时转过头看他,又颇为默契地同时点了点头。

“元青为人耿直,办案也十分牢靠,不过有时的确是有些呆。”傅容时含笑道。

望着呆捕快元青隐隐有些受伤的眼神,我对他十分同情。

“我看过元青的案情记录,”傅容时微笑,“应姑娘的叙述的确十分详细。只是因我昨日并未到朝云馆现场勘察,单单凭借记录,对于案情中的细节还是不甚清楚,是故今日才不得已叨扰姑娘,希望劳烦应姑娘能同我再去朝云馆走一遭。”

傅容时这话说得得体又温和,再配上那张人畜无害、举世无双的俊美面容,叫我如何能够拒绝。

等到自己被傅容时推着轮椅出了应府大门时,我朦胧之间才发觉了自身一个极大的缺陷——对于美色当前毫无拒绝能力。

啧啧,即便完美如我,也有致命的缺陷。

可叹天妒英才。

*

这厢还在感叹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长街上正缓缓齐头驶来的两辆马车。

直到傅容时开口。

“应大人下朝了?”

我从轮椅上缓缓抬头,先见着了两双靴子。

一双是绀青色的官靴,靴子面上用银线勾勒着云鹤登仙的吉祥图样;另一双靴子是纯黑色,用同色的丝线在侧面绣着细密别致的云纹。

我呼吸一滞,没敢再往上看。

我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抚上自己右额角,遮住半边脸。

“千户大人,”我回身拽了拽傅容时的衣角,低着头小声同他说话,“要不……要不你先给我推回去吧,咱们再喝喝茶什么的……”

傅容时还未回话,我家的应院首在远处回话了。

“应小吉!你是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嘛?”

我的亲爹,您也知道我是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怎么就不能成全成全女儿的心意呢。

我抿了抿唇,只得视死如归地抬起头来,目不斜视直对上我老子:“我方才低着头,原本就什么都没看见。”

“你!”我老子的怒火瞬息之间就被点燃,那双绀青色的官靴朝地上一蹬,老脸上的褶子都气的颤抖起来,“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

我劝解道:“应院首,您身为文官之首,日日如此暴躁,如何能以身作则、身正立行?更何况,您这年纪也不小了,火气这样大,便是您的身体受得住,我的身体可却受不住了——”

话说到一半,那双绀青色的官靴便直朝我冲来。

“哎呀!”我立刻拽住身后的傅容时,着急得不行,“快躲开,躲开!”

——吱唷。

轮椅成功转向,应院首扑了个空。

“行了行了,咱们快走,”我催促着身后的傅容时,“等会他就更要生气了。”

傅容时一低头,那双上弦月一般的眼睛正对上我的。傅容时眼里漾着笑意冲我摇了摇头。

再下一瞬,我眼见着一击不成再施一击的院首大人离我越来越近,我操纵着轮椅就往傅容时身后躲了过去——

——接着便被两声全然不同的“院首大人”成功截住。

一声朗然如玉,一声凛寒似冰。

此时我双手都抓着傅容时的外袍,正用他的身体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我从他衣角处露出头来,下意识地看向了谢阆。

他的声音像是深冬里的雪上寒霜,凉沁沁地穿透春衫还带着一股子利刃般的凛冽。浓墨一般的眸子正沉沉地看我,我都能感觉到腊月的冰雪顺着那两道目光直愣愣打在我身上生疼。

我赶忙松开傅容时的袍子,避开眼睛,极力镇定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未出阁的姑娘抓着男子衣袍,的确是不大合适。

还被谢阆见着了。

我突然想起脑袋上还顶着的两朵大月季,顿时赧然,便赶忙伸手拽了下来。

我将那两朵水红色的大花塞进掌心,硬着头皮操控着轮椅上前:“侯爷好,我这腿脚不便不能同侯爷行礼,还请侯爷勿要见怪。”既对上了眼,总也不能当作那人不存在。

“侯爷,我教女无方,莫怪她冲撞了您。”我家院首被谢阆和傅容时联合一拦,才觉出方才的不妥之处来——堂堂朝堂清流文官之首,当街殴打残疾独女,要真传了出去他可做不了人了。

谢阆摇了摇头,波澜不惊:“无妨。”

接着却是转向了我的方向。

“你要去哪?”

“我……”我低着头嗫嚅,不知道为何说不出一句整话,手上的花瓣无意识地被揉碎。

许是见到我突然的窘境,傅容时走上前来,适时开口:“参见靖远侯爷,”他端正地行了个礼,“下官镇抚司千户傅容时,今日是意欲同应姑娘再去朝云馆一趟,详细询问昨夜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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