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拖着病体拉扯女儿长到五岁,终是坚持不住而撒手人寰。母亲含恨而终,薛映秋本有外祖家可作为倚仗,谁知章老将军遭奸人陷害叛国通敌,招致满门倾覆。
这般看来,她无依无靠的境遇实则与薛碧微有几分相似。
“微姐儿你…”见薛碧微一反常态的与薛映秋攀谈,薛妙云奇怪之余当即就要质问她一番,转念想到母亲教导她要敛着性子,做到喜形不言于色,她便只好悻悻的截了话头不提。
不过她是个耐不住的,哪怕此番邀请几位姐妹聚在一起欣赏了她的镯子,虚荣心仍是没有得到满足,因而她又向薛月婵问起学堂里的事,借此探听那些个同窗可有为她染病而担忧,以此来证明她的八面玲珑,魅力无边。
“啊,对了。许芊芊前些日子说近日进宫会捎带我同行,可有让你转告具体的日子?”
去岁先帝殡天,行国丧之时,薛妙云与许氏搭着许家女眷得了近前哭灵的机会。她远远望见过赵宸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有一眼万年之感。
薛妙云想到一旦进宫,便再有偶遇天子的可能,她的心就跳得扑通扑通像要飞出来似的,因而很是急切的问道。
“我与许姑娘并不熟悉,且她平日也不将我放在眼里,便是定下日子也不会通过我向五姐姐转告。”薛月婵缩着脖子,温吞道。
薛妙云闻言气极,狠瞪她一眼,“她看不上你,你不会主动交好吗?那还是咱们表姐呢!有甚难为情的!母亲特意叮嘱咱们要在太学结交些处得来的姑娘,你倒好,谁人都不认识。”
“离了我,竟成了两眼一抹黑的瞎子,真是无用!”
许氏常年一碗水端不平,使得薛妙云在薛月婵跟前颐指气使,仿若将亲妹妹当侍女使唤。
薛碧微在旁看不过眼,便说和了几句。
眼看着日上中天,薛妙云满心不快道,“今日便散了罢。”
她话音未落,只见薛映秋利索的合上书本,不显一丝犹豫的翩然离去。
薛碧微暗道,女主被迫陪同这般久,到底是不耐烦了吧?
她接着也整整衣裙,披上斗篷,心里同时盘算着此时出府正好去酒楼里用上一顿好酒好菜,“喻杏,咱们走罢。”
主仆二人与薛妙云等人分开后,不过走了数十步远,便看到从疏影居的方向来了个神情匆忙的侍女。
“六姑娘!老太君请你去远山院问话。”
这侍女眼生,也不知如此焦急所谓何事,薛碧微问道:“有甚要紧之事?”
侍女细细回道:“昨日您带回来的小郎君不知为何与九公子起了冲突,且还失手将九公子推进了池子里,眼下三夫人正跟老太君哭诉着要讨回公道呢!”
薛碧微喉咙发紧道:“可有性命之忧?”
“大夫诊断后只道呛了水,受了些寒,旁的无甚紧要的。”
“那便好,”怕只怕闹出了性命关天的大事,那她站在小团子这方为其辩驳都显得理亏,薛碧微稍作安心,又问,“那豚儿了?他如何了?”
侍女伶俐,知晓六姑娘说的是赵宸,忙回道:“那…那小郎君全须全尾的倒是未曾受伤,只他却是莫名晕倒了…”
话只听了一半,薛碧微心下大骇,唯恐小团子有甚好歹,连忙转身往远山院去,似乎觉着步行太慢,她最后也不顾贵女应有的体统和教养,脚步逐渐加快,最后竟像脱了缰似的往前狂奔。
侍女呆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那小郎君很快又醒了过来啊…”
及至老太君的住处,喻杏紧赶慢赶总算追上可薛碧微,她喘着粗气拉住她道:“姑…姑娘,奴婢为你整整衣裳,若是老太君见您仪容不整,不定得愈发着恼。”
好在薛碧微装扮简单,只需扶好歪斜的发钗。她又在原地平复了片刻因剧烈运动而起伏不定的心跳,这才提裙踏进远山院。
老太君在府里积威甚重,入得院门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肃然气息。伺候于此的侍女皆是屏息凝神,生怕弄出些许响动,触了这位正在气头上的老封君的霉头。
引路的侍女在前撩开挡风的厚重门帘,薛碧微只身跨进门槛,甫一进到正堂,便感觉出此处与府里旁的地方的不同来。
绕是侯府当下境况不好,老太君的院子陈设却是豪奢。
内里以大红祥文毯铺地,行走其上如坠云端。中间一顶博山炉,一缕青烟直上,檀香袅袅。两旁待客所用的圈椅、小几皆是紫檀木打造,看成色还很是鲜亮。余下价值连城用作装饰的摆件等,不一而足。
老太君头戴东珠嵌宝抹额,一身锦缎华服,手捧暖炉高坐主位。许氏面色凝重的坐于下首,见薛碧微入内,还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三房的夫人唐氏位于许氏的左侧,正拿了帕子哭哭啼啼的,好不伤心,一旁还有婆子低声安慰着她。
这般阵势,倒与三堂会审无异。
薛碧微敛裙矮身对三位长辈依次行过礼,而后低眉顺眼的立在屋子中央,同时眼风还四处逡巡,寻找赵宸的身影。
第7章 . 七只团子 心寒
没多费神,薛碧微很快便注意到正堂一侧有个婆子正按着赵小宸的身子想让他跪下,赵小宸自然不依,使了力气的挣扎。
“姐姐!”他瞬时注意到薛碧微的存在,黑黝黝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哭腔的唤她。
“豚儿!”
小团子细皮嫩肉的,骨头也软,那婆子不知分寸,若害他受了伤该如何是好?
薛碧微的心揪得生疼,不做多想就要出声制止,却听老太君沉声问道:“微姐儿,可知你自己闯了祸事?”
薛碧微忧心赵小宸,她看了一眼老太君,喝令那婆子道:“你给我住手!”
婆子闻声却不睬薛碧微,而是看向老太君,似等她发话。
老太君半垂了眼,有几分不耐的挥挥手。
见婆子总算不再强压着小团子跪下,薛碧微这才对福了福,“祖母所说孙女已知晓,只是…”她话未道尽,就见老太君又道,“还不快与你三婶娘赔罪?莫多费口舌。”
她却未依言,而是按捺道:“祖母,孙女认为应当问清此事的孰是孰非才好。”
“姐姐,我没有!”赵小宸奋力一挣,便脱开婆子的桎梏跑到薛碧微身边,一把抱住她,“薛柏轩使唤我下水去帮他捡九连环,我不愿意,他便强迫我,想要推我下去。”
“是他自己滑倒的!”
赵小宸还跟薛碧微告状道,“我力气不及他,推搡之中滚到了地上,额头都撞出肿块了。”就在那时,赵宸也突然消失了,可是他不能说。
薛碧微顺着他小手摸到的地方看去,果然见瓷白细滑的左额处有红印凸起。
她安慰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唐氏尖利道:“一派胡言!”
“轩哥儿的性子最是温顺和善,怎的会如此蛮横无理,分明是你这外来之人颠倒黑白,妄图脱罪!”
老太君也道:“微姐儿,府中奴仆也亲眼见到轩哥儿是被推下去的,莫要听他狡辩,快与你婶娘赔罪。”她一副疲乏的模样,想来是打算快速了结这桩纠纷。
“姐姐,我没有。”赵小宸怯怯的揪着薛碧微的衣角,眼泪都迸了出来。
薛碧微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薛柏轩的目中无人。她从蜀中回汴京那日前来拜见老太君,途径花园时,不小心被人用弹弓打中了胳膊,那薛柏轩见了还洋洋得意的自夸他准头好,又嘲笑薛碧微不长眼。
当时见他年纪尚小,无甚共情心理,也就不曾计较。谁知今日又招惹到小团子头上,薛碧微自然不愿意再吃哑巴亏,正打了腹稿要替小团子理论,就见唐氏抹了一把眼泪,形容狰狞的大声质问她:“六姑娘!”
“我自问于你无半点慢待之处,若是哪里碍了六姑娘的眼,你与我明说。我也不是心胸狭小之人,日后避着走开便是。”
“可你为何要使人害我孩儿?轩哥儿不过七岁,便是得罪了六姑娘也是无心之过,可将他推入那冰冷彻骨的池水里,你作为姐姐,不觉自个儿心狠吗?!”
“倘使我的轩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定要拿这来路不明之人抵命!”
唐氏在书里的存在几乎等同于路人甲,是以她的具体脾性,作者也就一笔带过,只道其“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如今看来皆是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