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娃,戴着一个大斗笠。
我登时就哇哇地哭出了声。
“别哭啊,你咋了?跟阿姨说说……”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抱起我,小声地安抚着。
我怀里的储钱罐咕噜噜地滚进了泥水中。
旁边的小女孩捡了起来,好奇地摸了摸,问:“姐姐,这是你的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嗯,不过现在就是你的了。”
小女孩一脸疑惑,我又补充一句:“我送你啦。”
那女人见我浑身都湿透了,她也没多问,腾出一只手打开了大门。
那条大铁门发出了尖利之声,可在我听来,却无比动听。
因为到家啦,虽然那并不是我的家。
进了屋我才知道这个家有多萧条,破破烂烂,空空荡荡。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有多凄惨,那其实是杨二贵好吃懒做的后果,关键是他还恶赌。
家里的一切都让他败没了。
那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她很麻利地烧水给我洗澡,我还挺害羞,毕竟我已经独自洗澡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那时候我特委屈,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妈妈之所以努力让我独立自强,原来她早就想离开那个家了。
“你是谁家的娃?怎么会在我家门口呢,告诉阿姨,赶明儿送你回家。”
阿姨的手细白光滑,抚在我的肌肤上很舒服,我贪婪地想着:要是她是我妈就好了。
“想什么呢?”那只藕白色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我是何家村的,我叫何似梦,我妈妈叫吴小红,我爸爸叫何益,我奶奶叫聂怀秀。我家电话是886699×……”
这一段话是我妈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让我努力背了,她说,假如有一天我走丢了,别人问我是谁,我一定要牢牢记住。
那阿姨一怔,随即笑了:“原来是隔壁村的,那你为什么跑出来?”
“因为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妈走了……”我小声嗫嚅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乖……不哭。”阿姨的眼神黯淡下来,脸上也是淡淡地忧伤,不过她很快地敛去了,一边安慰我,一边将我抱起擦干净,又给我穿上了那个小女孩的衣服。
那是一条洗的看不出颜色的裙子,套在我身上特别奇怪,因为小了,我的大腿都露出来一半,不过我倒毫不在意。
吃完一顿面条后,我就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你叫什么名字?”我朝被窝里的那个小女孩问,这是我第二次问她名字了。
“白若云,刚刚那个是我妈,她叫白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侧过身低低地答道,一双大眼珠子看着我。
“我叫何似梦。嘿嘿……”我笑的很开心。
“你名字真好听。”白若云忍不住夸赞。
“可我觉得你的名字更好听。”我俩开始了一顿互夸。
不多久,白阿姨已经忙完了,她一进卧室就听见我们嘻嘻哈哈地打闹声。
“妈妈。”白若云甜甜地唤了一声。
白阿姨应了一声,掀开被窝,躺了进来。
床不大,三个人躺一块,显得很局促,我怕白若云被挤下去,我赶紧搂着她的肩膀,我俩头挨着头,肩擦着肩,乐的不行。
“小梦,你今年几岁啦?”白阿姨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门,轻柔怜爱。
“我六岁。”我笑嘻嘻地答。
“那比我家小云还小一岁……”白阿姨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来,乐不可支。
“干嘛这么好笑?”白若云满脸写着疑惑。
“之前在门口你还叫我姐姐来着。”我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
白若云尴尬地将头埋进被窝,白阿姨也笑了起来。
我猛然想起我来这里的初衷,我拿手戳了戳白若云,问:“你愿意上学不?”
这话问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我感觉白若云的小身子僵硬着,白阿姨眉宇间也是阴霾一片。
我好像说错话了。
“她……不上学。”白阿姨挤出一抹微笑,依旧温柔地说着。
“阿姨,小云得上学,我妈说,女孩子也要当自强!”我说的一本正经。
“我家没钱。”被窝里传出了白若云闷闷地声音。
“我有,我有,不怕。”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白若云僵硬的后背。
又是一阵沉默。
“我送你的那个储钱罐里边有很多钱呢,不够的话我回头找我奶奶要!她不敢不给我的,哼。”
我自顾自地说着,那时候的我大概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有多不合时宜。
其实我只是单纯地想对白若云好,就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未来很多年里我都没明白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年龄问题,
我是以生日为分割线,
女主6岁生日之后都统称六岁多。
再有早熟懂事问题,
我指的是思想行为上。
其实我小时候两三岁就有了记忆。
我有几个小伙伴六七岁的时候就会在田间干活了。
不过早当家的不止只是穷人家的孩子,
还得看家长吧。
用第一人称写倒蛮顺手,
顺手的我差点忘了回到第三人称视角。
☆、回家
夜半时分,电闪雷鸣,我惊觉起身发现床上就余我一个人,隔壁传来尖厉的声音。
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松手!拿来!”凶狠异常,伴随着一阵抢夺的闷哼。
“那是何益家孩子的,你……你拿不得!”白阿姨带着哭腔刚说完,就是一个狠辣的耳光,响亮又刺耳,伴随着一阵裂帛一般地哭声。
“小云……”我从床上扑下去,几乎连滚带爬地窜到隔壁房门口,房门紧闭,我用力拍打着。
可屋里的人根本无人注意到我,吵闹依旧。
“何益家还差这点钱?人家一个月收租都比得过你累死累活两三年!蠢女人!再说了,你和这小赔钱货白吃白住不该给点什么?”
这人就是杨二贵。
“别……那是小云的学费……”
白阿姨那凄凉无助的声音狠狠攫着我的心脏,在我心里烙下深深地印记。
“你还想让她上学……哼!”
又是一阵拉扯抢夺,还有又打又踹的声音。
“开门,你是坏人,我让我爸过来抓你!”
那时候我特别想打死那个男人,那种想法尤为强烈,如果我是个男人该多好!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很多年,不过我还是庆幸我又不是男人,否则我大概已经将那些暴虐的人打死打残,我也曾为这个以暴制暴的想法而梦魇缠身,不得纾解。
再后来我也哭累了,缩在门口差点睡着,里边安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时分,残雨渐歇,杨二贵已经打开房门离去,我被抱到了床上,我睁开困顿的双眼看见了白阿姨那张泪痕遍布的脸,还有遍体的伤。
“阿姨,你……别哭了,眼都肿了。”我小声地安慰她,想抬手给她抹一抹眼泪,我又想起了我的妈妈,我心一沉,那只欲抬起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放下。
“小梦,阿姨好着呢,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一会送你回家,你家人该是着急了……”白阿姨帮我揶好被子,又叹息一声,缓缓走出了卧室。
“也没个电话……”
我只听见她无奈地喃喃自语,扭头一看,白若云已经睡着了,两道细眉拧在一块,一只瘦弱的小手搭在薄被外头,拳头捏的紧紧地。
我忽然就睡不着了,翻身坐起来,将她的手藏进被子里,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朝厨房方向走去,本想着跟白阿姨说一件事,可到了门口我又说不出来了,因为我看见她在灶台边又哭了。
她手里拿着一只空油壶,毡板上只有一截小葱。
我觉得应该是杨二贵把她打疼了,所以她才哭,我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因为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白阿姨也发现了我,她抹了抹眼泪,还笑着说厨房烟尘太大,迷了她的眼,我假装信了,点了点头。
早餐又是一碗面,也仅仅只有一碗,除了点葱花什么也没有。
我钻进厨房拿了一个小碗,拨出一半给了白若云。
“我跟小云不吃。”白阿姨笑道,又把面推到我面前,我见白若云咽了咽口水,一双黑曜石一般地眼珠子怔怔地看着我。
我心里有些难受,说什么也吃不下去,那时候我大概不懂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