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指向着同一个事实,它要离开了,所以总是时不时地把自己藏起来,想要试探房子的主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以后的反应。
食欲不振、嗜睡、喜欢躲藏、排泄减少,明明有那么多征兆,只是许春秋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半蹲下身来再一次把它抱起来,用脸颊去贴它黯淡粗糙的皮毛。
酥酥竖起耳朵,抬起脑袋舔了舔她的下巴,然后挣脱她的怀抱,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许春秋抖落掉方才粘在衣服上的满身猫毛,沉默了许久。
陆修把她揽在怀里,拍一拍她的背脊。
……
今年的春节来得似乎比往年都要早些,北京的天气又干又燥,迟迟不下雪。
街头巷尾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别墅区里的树枝上缠了星星点点的小彩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酥酥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它变得更加不愿意动窝,漂亮的蓝眼睛变得扩张而呆滞,像是两簇正在熄灭的幽幽火光。
他们带着酥酥去了几次医院,私立的宠物医院陆修控股占一大半。
宠物医院的院长看到陆修亲自过来,紧张得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然而他兴师动众地忙活了一番也只得出一个结论:“猫咪活到这个岁数,也差不多该走了。”
“算是寿终正寝。”
于是他们只得又把猫抱回了家里。
除夕的那天晚上,电视上放着春晚索然无味的节目,陆修抱着许春秋坐在沙发上,许春秋的怀里抱着猫。
谁的心思也不在电视上。
过了晚上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在屏幕的另一头敲响,许春秋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突然感觉到怀里暖呼呼的一团动了一下。
酥酥从她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许春秋登时坐直了身体,昏昏沉沉的睡意早就不知道被驱赶到了哪里去。
“怎么了?”
许春秋挣开陆修的双臂,从他的怀中脱身而出。
酥酥正在转头看他们。
电视机里的声音咋咋呼呼的,女主持用高昂的声音说着专属于这个喜庆节日的吉祥话,许春秋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匆匆忙忙地想要跟上去。
陆修伸手拦住了她。
“别跟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哑,“它不想要你跟上去。”
它不希望给主人添麻烦,让陪伴它许久的家人眼睁睁地目睹自己的死亡,所以当它预感到自己要离开的时候,找一个谁也找不到它的地方,静悄悄地独自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许春秋深深地望了它最后一眼,目送着它从自己的视野中一步一步地离开,消失不见。……
他们再一次看到酥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早晨,白色的一团蜷缩在院子里的树下,它的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软绵绵的,已经断了气息。
许春秋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冰冰凉凉的一小只,接着把它的身体安置在了一个纸箱子里。
陆修拿了铁锹来,将院子里的草坪翻起来一块,把它葬在了底下。
当他盖上最后一抔土的时候,许春秋的情绪突然汹涌起来,她双眼含泪,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复着:“酥酥……酥酥……”
《梨园春秋》剧组里的那只见谁挠谁的猫祖宗仿佛还在人眼前,许春秋穿着棉布长衫,在摄像机的镜头前抱起了那只猫,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挑一挑猫咪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啊?
数九寒冬的街道,被丢在街角巷尾的小生命,那场景何其熟悉。
——就叫你酥酥好不好?
小小的长毛猫就着她的手指蹭了蹭。
——喵。
许春秋半跪在小别墅的院子里,口中还在轻轻地叫着它的名字。
酥酥、酥酥……
一时间竟然叫人有些分不出她叫的究竟是“酥酥”,还是“苏苏”。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他好像总是欠她一枚戒指
“受冷空气影响,12日夜间到13日上午,北京将会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降雪,预计13日起,将自北向南影响我国华北、黄淮、江汉等地区……”
许春秋抬手关掉电视。
下雪了。
朋友圈、空间、微博,许许多多的人们发雪景的法学经,秀恩爱的秀恩爱,迟来的初雪好像成为了所有社交媒体平台上人们热议的焦点,可是许春秋却丝毫没有心思顾及。
天空飘下的细雪砂糖似的洒下来,冰冰凉凉的,毫无保留地覆盖在院子里的每一寸泥土上,埋葬在泥土之下的那个小小的生命没有来得及等到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许春秋开始频频看着酥酥在家里留下的东西发呆,猫粮、化毛膏、逗猫棒、猫爬架,到处都是它生活过的痕迹。
“吃饭了。”
陆修还不会做那些很复杂的菜,只是把蔬菜和鸡丝切碎了放在粥里熬,差不多好了就端上了桌。
他越过蒸腾的热气看她,只见许春秋神游天外地一口一口把碗里的东西往嘴里送,陆修怀疑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来也盛了一勺送到嘴边。
……米没有煮烂,夹生的。
“别吃了别吃了,我一会儿重新去煮。”
他不由分说地伸手夺下她的碗筷,许春秋从始至终都乖顺得像是灵魂出窍,眼睛望着原本放猫粮的那个柜子出神。
陆修叹了一口气对她说:“你闭上眼睛,伸手出来。”
许春秋点一点头,抿着唇听话地垂下了眼帘。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好了。”
她睁开双眼,手心里的是一个做工拙劣的手工毛毡,白白的一小团,做成了一只猫咪的形状。
说句实话,有点丑。
许春秋疑惑地抬眼看他,不明所以地眨一眨眼睛。
陆修轻轻地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是猫毛做的,酥酥前段时间掉毛掉得厉害。”
许春秋又眨一眨眼睛:“你做的?”
她联想到陆修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酥酥掉落下来的毛,有些笨拙地用针扎成猫毛毡的情景,因为酥酥的离开而缺了的那一小块好像也被暖呼呼的感觉重新填满了。
陆修颔首,他把她整个人揽到自己的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地拍她的背脊:“我知道你很难过,哭吧。”
“我也很想它。”
可是许春秋没有,她只是小小的一只蜷在陆修的怀里,过了很久很久才突然说道:“陆修修……”
她扬起脸来,声音轻轻的:“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陆修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不经思考就点了点头。
……
许春秋要他陪着去的地方,陆修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并肩来到这片墓园。
春节时分正值喜庆的日子,再加上又恰逢初雪,墓园里前来祭拜的人很少很少,陆修中途靠边停了一下车子,想要找一个卖花的摊子都没有找到——卖鲜花的小贩都回家过年去了。
寂静一片的陵园空旷得过分,他们沿着熟悉的路径,穿过行列整齐的石碑,直奔某一块特定的墓碑。
披着戏服的石碑上盖了一层雪,是苏朝暮给许春秋立的那块,许春秋曾经带陆修来看过自己的墓碑。
旁边的一块则是干净得过分,显然是有人频繁地过来清扫的缘故。
灰黑的牌位上挂着泛黄的老照片,下面的字是鎏金的,“苏朝暮之墓”。
许春秋半跪下身来,将手中的那只小小的猫毛毡轻轻地放在了碑前。
“大过年的不好买花,有它陪着你,我也不算是空手来了。”
她伸手用掌心去贴那块冷冰冰的石碑,很凉,可是她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继续说起了话,好像真的可以将口中所说、心中所想就这样传达给长眠地下的那个人一样。
“苏苏,我养的猫走了。”
她的眼眶是热的,声音微微有点颤:“你见到它了吗?”
“苏苏……”
陆修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
不知道怎么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病床上的苏朝暮咽气之前,挣扎着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的模样。
——你要八抬大轿地把她娶进门,不能叫她做什么姨太太。
——你们要拜天地,拜高堂……她的父母就算了,拜你的就好。
——要一辈子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