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主演一人抱着一大捧花拍了合照,到这里《锦瑟》的拍摄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图子肃有些喝大了,大着舌头在饭桌上夸许春秋:“左林这回真的是,废物里给我捡着块宝贝了!”
“太灵了真的是,小姑娘演戏真的是太灵了。”
一向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图子肃突然这么夸人,搞得许春秋怪不好意思的。
她连连点头,感谢图大导演这几个月来的悉心教导。
“上回我和你经纪人说的都还算数啊,”图子肃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下次只要在碰上合适的本子,我一定想着你!”
许春秋举杯痛快的一饮而尽:“那就先谢谢图导了。”
……
杀青局结束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天已经黑了个彻底,聚餐的地方在商业中心里,不太好打车,许春秋打电话叫小白过来接她。
她放下手机,想了想,又打开微信给陆修发消息。
“我杀青了。”
彼时陆修正在上海出差,并没有一如既往的立即回复,许春秋猜测他大概是有事情。
如果他没有出差,现在会不会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了呢?
许春秋忍不住这样设想起来,不知不觉已经掉了队,离剧组的众人越来越远。
她环视一周,正打算加快脚步跟上,视线却停留在了某个地方。
她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那不是……
“小许老师,”前面有人回过头来等她,“快一点啊小许老师。”
许春秋随口答应着,目光却飘向了别处:“你们先走吧,我助理让我就在这里等他。”
前面的工作人员远远的朝她挥挥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许春秋却调转脚步,走向了商业中心中庭处的一个用来展览艺术品的玻璃柜。
此时此刻,那里面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展览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接着路灯昏暗的光,许春秋眯着眼睛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个人她认识。
正是之前和她一起录制过《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的杜子规。
他还是和许春秋上次见他的时候一样,穿着一件疏于打理的白色长衫,彼时正坐在密闭的展柜里,背脊抵在玻璃上,双眼低垂着,不知道是低垂着眼睛还是体力不支的睡着了。
“杜老师,杜老师?”
许春秋在外面叫他,没有回应。
“杜老师,你还好吧杜老师,有没有事啊?”
她眼看着杜子规没有反应,有些焦急的在玻璃窗上敲了敲,大概是固体传导声音比较快,这一次杜子规做出了反应,在玻璃柜里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们还沿用着录节目时候的称呼,互相称对方为“老师”。
“小许老师。”
杜子规缓缓地抬起眼帘,许春秋留意到他的声音是哑的。
“杜老师你没事吧,你嗓子怎么哑了?”
他摇了摇头,朝她摆手:“没事,今天唱太久了,把嗓子唱成这样了。”
可是杜子规怎么会在这里?
许春秋自知这样的问题不礼貌,并没有问出口,可是杜子规却好像读出了她的疑惑一样:“真的没事,就是新接的工作而已。”
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会让一个戏曲演员连唱这么久一直到把嗓子唱成这样?什么样的工作会让一个人大晚上九点半摸黑坐在商业中心的玻璃展柜里?
许春秋觉得简直是荒谬。
第一百六十章 生存
“这样,杜老师你先从里面出来,先出来再说。”
杜子规有些虚弱的靠在玻璃上:“出不来的,这个柜子是中控的,从里面打不开。”
“从里面打不开?”许春秋重复道,“那进食呢,排泄呢?”
“每天会定时打开四五次,每次十五分钟。”
她觉得这简直是疯了。
“这到底是什么工作啊,简直不把人当人。”
杜子规的声音闷闷的从玻璃里传来:“穿长衫,在展柜里唱戏,从早唱到晚。”
“也算是一种行为艺术吧。”他低着头苦笑道。
“这样的工作你做过多少回?”许春秋颤抖着声音,“他们给你多少钱?”
“这是第二回 。”杜子规无力的笑了笑,“一次是二十四个小时,五千块钱。”
她沉默半晌,忍不住说道:“之前的房租,也是你这样工作换来的吗?”
“你可以不用还给我的,你不用这么着急的。”
“我得还,”杜子规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许春秋看着她,所有的话都鲠在嗓子眼,什么都讲不出来。
她没有办法去劝他爱惜身体,他要生存,不可能一直仰仗着别人的救济过活。
这是他营生的方式。
她长叹了一口气:“下一次打开是什么时候?”
杜子规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展柜里的水已经喝完了,空的矿泉水瓶躺在脚底下。
“十点。”他沙哑着嗓子说道。
“好,那我就在旁边的咖啡店等你到十点。”
咖啡店已经打烊了,许春秋左右周旋了一圈,推开玻璃门,在隔壁的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坐下了。好在晚上店里的人不多,她又戴着口罩,没有什么人认出来她。
临近十点的时候,她从货架上抽出两瓶矿泉水来结了账,接着重新走向那个玻璃展柜。
果不其然,到了时间,那个柜子果真自己打开了。
杜子规踉跄着从里面出来,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自己留在里面的部垃圾,个空的矿泉水瓶让他一股脑的塞进一旁的可回收垃圾桶。
他舔一舔嘴唇,觉得嗓子简直要冒烟,嘴里有一股铁锈味。
许春秋一手一瓶矿泉水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两瓶一并都塞给他。
杜子规实在是渴极了,他接过水来,连谢谢都来不及说就三两下拧开瓶盖,仰起头往下灌,一口气灌下了整整一瓶。
喝到最后水喝进了气管里,他又佝偻着身子红着眼睛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谢谢了。”
他的嗓子终于好一些了,可是听上去好像还是沙哑的。
“你的嗓子……”许春秋欲言又止。
杜子规有些不大讲究的在嘴边上抹了一把,又去拧开第二瓶水往嘴里灌:“没事,养两天就好了。”
“哪里有这么金贵,上一次也是这样过来的。”
许春秋的心狠狠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人猛地一下给揪住了。
可是对于戏曲演员来说,嗓子就是金贵的啊。
唱戏的哪里都可以糟践,唯独嗓子不行,这是仰仗和用来吃饭的东西啊。
许春秋半天没有说话,只听有鸣笛的声音从路口传来,她眯着眼睛一看,是小白的保姆车到了。
“现在这个时间,公共交通应该已经停运了,”她转头对杜子规说,“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夜班公交一样可以回去。”
他没说的是,夜班公交四十分钟一趟,他错过了十点钟的这一趟,还要在公交站再等四十分钟。
许春秋不由分说的领着他到了路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把他劝上了保姆车。
上车的时候杜子规的头发还是乱的,长衫上面又是灰又是土的,说不出的狼狈,可是小白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回的那位杜老师是吧?”
杜子规有些愕然:“你到现在还记得我?”
小白接话说:“害,我几乎是没怎么见我们小许老师拉人上车来,除了您也就是我们唐总和陆总坐过小许老师的保姆车了。”
杜子规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是尴尬的沉默着。
小白自顾自的打开导航:“还是上次那一片儿是吧?”
车载导航发出清脆的一声提示音,小白一踩油门正打算往城南的方向开去,却听到杜子规有些艰涩地说道:“不,不是。”
“我搬走了。”
他报上一个地址,这一次不是狭窄的胡同巷子,而是一处老旧的居民区。
保姆车开出去三四十分钟的功夫就到了地方,杜子规朝他们微微倾身:“今天太麻烦你们了,就停在这里就可以了。”
小白拉下手刹,许春秋跟着他下了车,自然地与他攀谈道:“我送送你吧,你们的戏班子现在搬到这里了吗……”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