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客厅里的谈话,声音比老鼠咬东西的响儿要大,而肮脏和恶心程度也不亚于此。宁鹤鸣想必是已经听到了。
“爸,爸爸——”宁欢一急之下犯了错,叫宁鹤鸣爸爸。
宁鹤鸣与这些儿子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宁秋面前,他们不能叫宁鹤鸣爸爸,他们是宁鹤鸣好友的儿子。
这是这个家里要维持的,表面上的祥和。
剩下的宁华看看宁欢,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情刚一浮现,又被宁鹤鸣肃然的样子给吓得收敛起来。
“宁欢,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就在后面院里搁着,你拿走后就回去吧,多陪陪你母亲。”
“宁光,”宁鹤鸣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的肚子上时,柔和了一点,“下次带女朋友来家里,要提前和我说。”
最后宁鹤鸣转过身,带着宁华去别处。他没有正眼看一下宁秋,也没有说什么。
宁秋打算上楼时,宁鹤鸣突然回过头,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小秋,你多和苏家那姑娘来往一下,和苏遇学学。”
说罢宁鹤鸣径直离开。
宁秋哭笑不得。
多和苏遇来往?她最近就和苏遇走得很近,有没有学到东西,这她不知道,只知道她被苏遇折腾得够呛。
客厅里的人此时算是散去。宁秋无意中向右边一看,看见那个女孩子还站在那里。这时宁秋才发现,对方的身上竟然还穿着校服。
“他喜欢我这么穿罢了。”
女孩看出她眼里的震惊,趁着宁光出去打电话时,小跑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
接着女孩捏了一下她的掌心,跑开。
宁秋低下头时,手心里多出一块儿很小的糖。是那种用五颜六色的漂亮塑料纸裹着的,酸酸甜甜的小糖果。
之前宁秋看得出来,女孩是在帮她。
明知她在这家里没什么地位,更帮不了她直接嫁进来做少夫人,女孩却还是这么干了。
宁秋困惑地把糖收好。
不久后宁秋见到了母亲,得知母亲今天这么害怕,就是因为撞见了那个女孩子,回忆起曾经面对的外面的女人,精神状况又不稳定起来。
纪明玉和宁鹤鸣早已分房睡。纪明玉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那里,宁秋管这叫“据点”。
宁秋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纪明玉死守着那间房不出去,并且觉得这是宁家的女主人才能呆的地方。宁秋搬出去以后,她把宁秋房里的东西卷巴卷巴,收进自己的屋里小心看护。
宁秋走进房里的时候,纪明玉已经安静一些了。她俯下身,专注地擦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上,真正的宁秋骑着儿童车,咧开嘴对着镜头笑。
看来今天是没法儿把她给接出去了。
宁秋尝试过很多次把母亲接出去,但只要对方神志稍微清明一些,就万万不肯,死也要死在她的女儿所生活过的这个家里。
等把母亲安顿好,宁秋接到了苏遇的电话:
“我下周就去H市的影视基地拍戏了。”
彼时宁秋正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城市高楼的灯火。
“好,祝你顺利。”
苏遇语速很快地道:“我知道你怕我。怎样,听说我下周要走一定很开心吧?”
这时宁秋也不清楚自己脑子里的哪根弦出了问题,在苏遇说完那句话后道:
“苏遇,我也说件让你开心的事吧。”
“什么?”
宁秋回头看了眼屋里已经睡熟的女人,然后压低声音,笑道:
“今天有人骂我是野种。”
这下电话那头的人沉寂了好久。
半晌过后,苏遇声音干涩地道:“我不喜欢这种下三滥的骂人的方式。”
苏遇说过宁秋是白眼狼,这是她发泄时最狠的程度。除此之外,别的太过分的话她没有讲过。
可是宁秋显然不这么认为:
“是吗?我记得的,第一个这么骂我的人是你。”
在小时候。
苏遇与宁秋,实际上,是一起长大的。
宁秋这么一讲,苏遇想起来了。她把刚买的蛋炒饭拎进车里,头往后一靠,想了会儿后记起以前的事。
她没有这么骂过宁秋。
在那一天,她砸开杂物室的门,把被别的学生锁进去的,已经昏过去的宁秋给背了出来。
第6章 撕咬
苏遇和宁秋年纪相仿,两家的交情也不错,上学时她们便凑在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里。
起初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确切地说,是苏遇对宁秋剑拔弩张,而宁秋一应受之。一块儿呆了一些时日后,等到四年级时,她们共处的日子出现了难得的平和时期。
起因是宁秋去问苏遇,问她纪明玉喜欢什么东西。
这是布置的活动作业,所谓的让学生表示孝心,为父母做点事那种。也不知为何,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苏遇隐隐约约地觉得宁秋会来找她说事情,铃响后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坐在前排的宁秋回了一下头,看她,忐忑不安。
别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拎着书包离开。
宁秋的眼神越过一排排桌子和别人的身影,不安又紧张地看着苏遇。
苏遇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了太久,最后只好对她喊道:“你要等别人都走掉了才过来吗?”
“哦。”
小学时的宁秋性格更加地软,被人一叫就乖乖地点头,赶紧抱着小书包走过来。
“苏遇,我想问你……我妈妈喜欢什么东西,比如,喜欢什么花之类的。”
“那是你的妈妈啊,你来问我?”
苏遇说完后很自得地道:“也对,说起对三姨的了解,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得多了。”
宁秋站在原地,默默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说不清楚宁家夫妇喜欢什么,宁秋是说来哄苏遇的。
两人每每见面,苏遇总是会恨恨地挑她的刺。宁秋听多了后便头痛,想要让二人之间有点别的话可聊。
但是聊什么呢?
好像只有她那个心心念念的三姨可聊。
“三姨喜欢喝茉莉花茶,你要煮给她喝。”
“对了,你这次成绩不太好,会气到我的三姨吧?”
苏遇的话语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嫌弃宁秋的意思。
只是苏遇不知道的是,渐渐地,宁秋对她生出别样的好感。
外人大都会把宁秋与宁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提起她便道宁家的大小姐,或戏谑或艳羡。
唯有苏遇,一副恨不得把宁秋从宁家中剥离出来,要把她拉着扔到天涯海角里,扔得越远越好的架势。
苏遇所设想的宁秋与宁家应该有的关系,才是宁秋那时真正的处境。
宁秋对说出了“实话”的苏遇很是“喜欢”,“喜欢”到可以包容对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小时候是包容对方念叨自己的一堆错,现如今则是连对方赖在自己的屋子里都可以忍。
唯一一次感到痛苦的,大概就是宁秋认为的苏遇说她是“野种”那次。
如何得罪了人,如何被人关在了杂物室里,这些种种事情苏遇与宁秋都记不大清了。宁秋所记得的是自己在杂物间里因为急症昏睡,迷糊间听见有人议论她的身世,悄悄地说:“喏,那是一个野种。”
很早的时候,宁秋刚一出生就被扔在了路边。那时候被扔的女孩很多,她们的父母都问心无愧,理直气壮。起先有个女人把宁秋带回了家,她的儿子便劝母亲不要冲动,劝到最后说:
“你是犯贱吗?要养这么一个野种。”
于是宁秋就又被丢弃,这次被丢在了福利院门口。宁秋长大一点后,知道她的事情的人就把这段过往讲给了她。
宁秋的心被那两个字戳到,睁开眼,看到了自己在医务室的床上躺着,也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苏遇。
她把那句话归在了苏遇的头上。
那时也没什么好恨的。宁秋从小便告诫自己,如果你想恨什么,只准去恨你的亲生父母。你人生的不幸全是他们给你的,与旁人无干。
所以在苏遇问宁秋感觉怎样的时候,宁秋很平静,只是在苏遇被拎去上课的时候以手背遮眼,擦了一下眼睛而已。
在苏遇那边,她记得的事情就和宁秋不大一样了。
观察到宁秋的状态不太对,体育课上逃课跑回教室,去找留在那里休息的宁秋,然后一路找到杂物室那边,扒着窗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