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有一桩事,想说与夫人。”云氏似笑非笑得轻声道。
柳氏闻言,朝云氏看过去,只待她说来。
云氏也不卖关子,只轻声道。
“前几日大夫瞧了,大夫说我眼下已然有身孕了。”说罢,云氏一时羞赫,再不好意思去看柳氏与屋内一众。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各异。
原这事儿柳氏一众早就知晓了的,前头还说要全然当不知道,出去也不许说嘴,眼下这云氏竟这般直白得说出来。
当真教柳氏不及应。
那云氏见罢,不知怎的悲从心生,随即便抽噎道,“原这样的事体该说与母亲的,可我自幼失恃,这样教人高兴的事却无人可说……”
这话外之音便是拿柳氏当母亲一般看待了。
柳氏又瞧着云氏这般落泪,也被勾起泪来。
只道让云氏往后莫要见外了,如今担着身孕,这般总是掉泪委实伤身。
云氏随即拿帕子拭了泪,破涕为笑,“夫人说的是,是我不懂事了。”
云氏说罢,随即起了身,朝霜澶走去。
霜澶原还躲在角落不曾出声,不想云氏眼下便要点自己,一时心慌意乱,随即便听云氏出声。
“霜澶原是我们院子的,不想倒教小叔慧眼识珠讨了来,我院里眼下的人都不如霜澶心灵手巧,想来真是舍不得。”
霜澶眼瞧着云氏说这样口是心非口蜜腹剑的话,当真教人心里头寒毛卓竖,莫不是要想法子将自己讨回去?
霜澶的心霎时提了起来,胆颤心惊,这云氏前头说了那般多,又是有了身孕又是无人说体己话的,只怕柳氏一时心疼云氏遂了她的意,将自己又遣回云氏的身旁。
霜澶强自镇定,喃喃道,“少夫人谬赞了,奴婢委实当不得,眼下二夫人待奴婢关怀备至,奴婢只想好好伺候以报效万一。”
云氏听罢,径自拉过霜澶的手轻轻拍了,莞尔道,“这般才好呢,左右你都是从翰墨轩出来的,万事应当要更尽心些,我也好放心一二了。”说罢,又回头朝柳氏盈盈一笑。
云氏这话说的,教霜澶委实摸不透她的想法,听她这意思,倒不似来跟柳氏讨人的。
那她此番来泸山院,当真如她所言,报喜来的么?
眼看着时辰不早,云氏又是担着身子的,柳氏便邀云氏一道坐下用了膳再回去。
云氏倒也不曾推辞,燕归与霜澶伺候布膳。
席上云氏对柳氏毕恭毕敬,倒教一旁的燕归听着也只觉受宠若惊,言行里对云氏更是尊敬。
霜澶心下倒是好一阵讥诮,总算想明白了云氏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这云氏既然心系沈肃容,这般讨好柳氏,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自然也是做给沈肃容看的。
只这一席当真用得不太平,霜澶先头没见过人有孕,不想竟这般受罪,云氏不过才用了两口便从屋里跑到院子去呕个不停,齐嬷嬷始终跟在云氏身旁。
虽说柳氏一众都在屋里头,这些原是一概瞧不见的,可听着云氏的声音,都忍不住教人心生怜悯。
柳氏又差了霜澶去小厨房跑了好些趟,为云氏拿了好些镇恶心的果子来。
云氏心下愧怍,道原是来陪柳氏用膳,却坏了柳氏的心情。
柳氏倒不曾见怪,只心疼云氏。
“我原先怀瑾怀时,他倒懂事许多,不曾多受罪的,你眼下想来月份小,待到四个月时,便不用再受这些罪了的。”
待用罢膳,云氏让柳氏用些她做的红薯点心,抬手便将一盘的点心碟子拿了起来,不想一摸碗盏,只道有些凉了,随即便要让齐嬷嬷拿去小厨房热一热。
“虽说是夏日里,入了凉的对脾胃也无益。”
霜澶留了个心眼,随即上前不着痕迹得将齐嬷嬷拦住,轻声道。
“嬷嬷将点心给奴婢吧,泸山院嬷嬷原就不熟的。”
齐嬷嬷倒也不跟霜澶客气,只说劳烦了。
霜澶接过点心,因着从前昔春的事,又叫了燕归一道,心下想着,万一云氏又作妖,横竖还有燕归能为自己作证。
一路上,燕归却心有戚戚然,忍不住跟霜澶轻声念叨。
“想不到少夫人身世竟这般凄惨,幼时失恃,想来在云府里头也过得很是艰难罢。”
霜澶听罢,只勾了勾嘴角,目不斜视,也不去说那云氏的是非。
待入了小厨房,将点心温热了,便与燕归一道回柳氏的屋里了。
膳食已然都撤走了,云氏陪着柳氏一道坐在案几旁,相谈甚欢。
霜澶将点心置于案几之上。
云氏立马递了一个给柳氏,“夫人快且尝尝我的手艺,原幼时我母亲最爱吃这红薯点心的。”
柳氏依言尝了一口,只道这点心芳香四溢、油而不腻,不禁赞叹云氏的手艺。
云氏见柳氏用了,便也跟着吃了一块。
“这点心虽好吃,我却不能多用,我眼下有了身孕,齐嬷嬷说红薯用多了气胀。”
柳氏颔首,“你身边有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也能教人安心。”
二人又聊了一盏茶的功夫,云氏瞧了外头的天,见天色委实不早了,遂起身,与柳氏告别。
因着眼下要走夜路,柳氏交代让人给云氏打一盏灯。
云氏倒不曾推辞,因着是头一回来泸山院里头,怕走错了,还叫霜澶送一送的。
柳氏自然没有不允的。
霜澶心道,不过是送一路,也不肖有甚好怕的,只心下却打定主意只将云氏送至泸山院的院门口。若那时云氏还叫自己送,自己便差了院口的小厮送也一样。
想罢,霜澶随即点了烛火亮了灯笼,遂与云氏齐嬷嬷一道出屋了。
……
夜色朦胧,云氏走在前头,走得极慢,霜澶与齐嬷嬷跟在云氏身侧。
今夜在泸山院初初见到云氏时,霜澶心里对云氏还忍不住犯憷,眼下却已然好了许多,横竖如今是在泸山院,自己也已然小心非常,不曾教她有甚可趁之机的。
只今日见云氏与柳氏聊得这般投机,怕日后云氏要常来的,霜澶心下又为往后时时要这般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而倦目。
云氏抬头瞧了眼天,喃喃道,“我记着,快七夕了吧?”
霜澶听着,却不应,原自己与这云氏就无甚好说的,能耐得住性子这般与她掌灯,已然不易,只当云氏在与齐嬷嬷说话。
哪知齐嬷嬷也不曾应,云氏倒不曾见怪,慢慢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霜澶,霜澶随即也顿了步子。
“少夫人还请吩咐。”
霜澶低着头,看不见云氏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云氏的视线,将自己从头至脚瞧了个遍。
半晌,云氏勾了勾唇角,懒着声线道。
“那日,教你见笑了。”
霜澶听罢,握着灯笼的手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还未待霜澶有所应,云氏又开口道。
“我与瑾怀……”倒像是怕霜澶想不起来,遂云氏出言提醒,只将那尾音拖得长而又长……
这四个字,当真教霜澶吓了个毛骨悚然。
那晚躲在假山后头的人是她,云氏竟然是知晓的!是谁人说与她的?沈肃容么!
霜澶一时汗流至踵,胸腔内的心也陡然提了起来。
前头的气定神闲眼下全然不复存在,先前在沈肃容那头,霜澶还觉着有活路可走,可眼下的云氏委实教她不寒而栗,三言两语便让她生出一种,必死无疑的错觉来。
霜澶忍不住抬起头,朝云氏望去,唯见云氏向自己嗤笑。
少时,霜澶便意识到,才刚不是错觉……
——
那云氏蓦然捂着肚子,面色扭曲了起来,额上皆是细密的汗。
齐嬷嬷见状,当即大骇,上前去扶,那云氏一手抓住齐嬷嬷的手臂,俨然痛苦不堪,继而便是一声一声的痛吟……
霜澶已然吓得丧魂失魄,连一丝反应都不及有,只直愣愣得站着。
耳边都是齐嬷嬷的呼救声。
“来人——”
“来人啊——救命——”
只稍半刻,云氏已然连站都站不住了……
正待此时,今夜原说了不回府的沈肃容,竟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后头跟着的是气喘吁吁的沈远。
那沈肃容三两步跑至跟前,随即一手抓住了云季芙的手臂,一手轻揽着她的腰,叩紧了牙关沉着眉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