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之挥开女人贴上来的身体,邪魅一笑道:“他都中风了,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对杀一个形同死人的人,我没兴趣。再说,我还想看着他一边看你我缠绵,一边惋惜自己的王朝旁落他人之手的样子。哈哈。”
画妃打了个冷颤,伸出去要摸张恒之脸的手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来。自己的孩子自从张恒之回来后就被变相软禁起来。一年多了,画妃还总是心神恍惚听得见孩子的哭闹声。
“变天了。”张恒之的后背伟岸,又如此残忍。离去的背影,没有回过头看自己一眼。
画妃第一次觉得,与这个男人联手是否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当初的病弱少年,因为出身自可汗与不知名的大长朝商户女的通奸,甚至排不上王子的序列。在画妃鼎力相助下,看他一步步崛起,看他离开匈奴,助他顶替大长朝宰相之高位,助他有权有势重返匈奴。直到他挟制生父,挟制自己的幼子,挟制整个宫城乃至匈奴国。
张恒之回了自己的住所,吩咐下去:“整顿兵马,不日讨伐大长朝。”
一切尘埃落定,他安静地坐在华贵的椅子上。
一如这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似乎于他只是个平常的一天。
只不过他已不是他。他手掌天下权,他亦非池中物。
——离开了这么久。大长朝,我没忘了你。
……
酒馆里一个说书人,名叫张衡。据说早些年很有些贵重身份,只不过打从匈奴人打进京都后,就无以为生计,只靠着卖弄口才博□□。
“……话说那匈奴老贼打上了大殿那天,大皇子吓得屁滚尿流,主动供出了皇帝的逃生之处,以及上上下下各官员的名单。老皇帝给咔嚓一刀,锁喉,就死!他老年的小儿子,才将将一岁呢,竟被张恒之那丧尽天良的东西一把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匈奴人也就得意了个三天。我们现在的皇帝,也就是当年的高将军从昌平郡腹中发兵三十万,与尚书里应外合,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绞杀了匈奴头头,英勇可见一斑。自立为王,封了新国号,有了我们大宁朝的今天。”
“……还有些香艳事儿。现今的太子爷儿,在回京都后不久被尚书嫡女拦住。两人拉拉扯扯,最后太子拉下脸来,怒喝道‘我们没有婚约’,才将那女子打发走。话说,这太子一表人才,是多少京都的好女儿的梦中情人,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姐儿。”
高乔看着往日的小公子即使家道中落了,也活得使劲,不曾折腰来求自己帮忙,宁愿靠自己自食其力,不禁莞尔。
张衡的话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高乔已经不是太子,只是个闲散平民罢了。
他不敢久留,再瞥了一眼,恍觉张衡扫过来的视线,便把袖子遮了半脸,向门外走去。
石头还乖乖躺在马车里。高乔拂了一把他的发际,鼻子有点酸楚的感觉。
“你怎么,还不醒呢?两年了,你这样,到底算死算活?”
马车吱呀呀地启程了。这一次高乔不欲再走集市,而是沿着小道一路往山水深处而去。
湖边的水冷冰冰的。照顾完了石头,高乔擦了把脸,嚼了几口干粮。一个人静静安坐,好像又回到行军的那些个白天黑夜。
那些日子里,想法很简单。欲望也很单纯。
多少人兜兜转转已经被自己弄丢了。常路、贾达村,甚至魏不亮、善羽、父亲……
高英作为当初高家灭门的唯一幸存者,被高恒远封为了闲散王爷。然而他素与高乔多有争执,暗算高乔不成,在政事上与魏不亮起了冲突,并陷害于魏不亮。高乔去为魏不亮求情时,才懂高恒远其实并不需要真相,需要的只是一个卸磨杀驴的借口。
既然这把刀已经由高英放在了他的御案上,高恒远并没有多加迟疑,接过了手……连同铲除了善羽手里的兵权,善羽被流放至苦寒之地。
那天,高乔去找高恒远,讨个公道,却被侍卫层层挡在了宫门外。当高乔硬闯进去时,高恒远在与尚书讨论扩招秀女的事情。
“父皇。您若是不能放过他们,我会辞去这太子之位。”高乔的心已经冷了半截。
“你辞吧。我的孩儿,真是不多你一个。”高恒远的眼皮都没有抬起来过。
高乔的眼神怔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出走那个傍晚,百般的痛苦糅杂在一起,高乔唯有在看着石头平静的睡颜时才有了些许安慰。
意识回笼。
高乔看着湖面上渐渐暗淡下去的波光,也担心石头一个人在车内太久出什么变故,就回了车厢。
“今天是我的弱冠礼。只有你陪在我身边。”高乔夜不能视物,也无意点灯。
他凑近石头,轻轻地吻过石头的额头,试探着去找石头的脸颊,乃至嘴唇。
石头病了好久,白日里看他面色都是毫无光泽,像一朵失去水分的焉了的花。高乔不知道这场病后石头能不能康复起来。他的心理逐渐有个荒谬的想法:要不石头就一直睡下去好了,这样,他也不得不接收如此肆无忌惮发散着脆弱的自己。
高乔这么自暴自弃地想着,一滴泪就从眼眶里流下来,顺着脸颊挤进高乔和石头贴紧的唇齿间。
身下的躯体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只一瞬间。
高乔却没发现。直到对方的嘴唇微微含住了自己的,才后知后觉过来。
“这是最好的生辰礼物。”高乔闭上眼睛,像个疯子一样啃咬着石头的唇舌,也不管对方大病初醒,能不能承受得了。
“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石头在高乔的身体离开自己时,沙哑地问道。
“好呀。”
黑暗里,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五三失去了所有资助,本来穿越机器的项目可以搁置了。可是他跟三千毕竟相处了那么久,技术事故也有自己很大一部分的操作失误。五三决心修好机器,让三千能尽快回来。
没想到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回去啊?”石头阴沉着脸,眉眼间尽是着急。
“我也没想到三千年前的古人一来就会被红血胞病毒感染啊。这样,我试试让你回去,取他本人的正常红血回来。然后我复刻,争取让他捡回一条命。”
石头在出发前还担心自己万一记忆和语言能力又消失了怎么办,会不会耽误救治高乔。
但是既然目前仅有这一个办法,即使风险巨大,他也要一试。
三千年前,石头看见了小豆丁模样的高乔,被府中姨娘设计在大街上给人贩子掳走。他走近茅屋,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情不自禁掉下眼泪。
“终于,找到你了。”他遮住小孩的眼睛,利用带过来的工具拿到了可以救治高乔的红血。
高乔醒来后,随同石头到高恒远的时代生活。机器仿佛只能以十年为一个跳跃幅度,等他两到了大宁朝,已经又是一个十年后。
高恒远已立了他的老来子——九岁的高庸为太子,自己身边无一人可用,只由得高英和尚书狼狈为奸,把持朝政。彼时,高恒远已力不从心,早十年的过度为国事、为美色掏空精力,辅之以高英下的□□,终于瘫痪在床。
“晚年的高庸在摇椅上追忆往事,给自己的孙辈们讲道:‘朕的父皇当年被奸人所害,朕年幼无知,无人相助,九岁仍不曾开蒙……所幸先皇,乃是朕的皇兄,用了他外祖家的势力,进入宫闱,斩杀高英和尚书贼党于刀下……朝廷内忧外患,先皇为朕守了十年的江山,不近女色,尽心竭力,扶持忠臣义士,打开了大宁朝的繁荣局面。十年后,先皇还政于朕,归隐江湖……’”五三对着石头,也就是三千,念道。
“后来呢?你怎么撇下高乔一个人回来了?”五三关闭浏览器,揉了揉眼睛。
三千没有说话,眼神却很温柔。
隐退后,他们过了二十年平淡的日子。爬过最高的山,涉过最深的水,拜会过很多故人,也互相表白过最动人的情话。
直到高乔得了急病,虚弱到在床上翻不过身来。
他眼睁睁看着高乔一点点驼了背,渐渐走路跟不上他的步子。
而高乔透过石头永远年轻活力的脸,似乎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深刻的鸿沟,却劝道:“石头,不要做任何事情。我这辈子已经很知足了。不要做任何事情。因为或早,或晚,终究我们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