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拙心道这你就误会了,哪有什么天才,那是你没看见我拼命的时候。李珏道:“我不一样,我要读好多遍才能记住,写诗也刻板,做文章也没条理,只算学还过得去。”
章致拙开口说道:“珏哥儿你别灰心呀,我也要背很多遍才能把经义记牢,大家都一样的脑子,只是学习方法和学习决心有差别罢了。”
李珏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手中的茶,拿袖子一抹嘴巴,道:“真的吗?我不信。”
章致拙没好气地回道:“我框你作甚,神童啥的都是外人瞎传的,我好面子不去澄清罢了。”
李珏狐疑地看了看章致拙,只当他在安慰自己,道:“我知道,走科举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路了。爹都决定好了,家里的生意交给大哥打理,我去读书也省得家里兄弟相争。可是我......”李珏又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光了,硬是把茶喝出了杜康的气势。
章致拙劝道:“你前两场都过了,第三场里,算学你是没问题的,只时务策再下些功夫,明年再去考一次,总能把童生考过了。”
李珏一抹脸,点点头道:“嗯,明年我肯定要再下场一次,若一次过了,便接着读;若是没过,我便向我爹讨些银子外出做买卖去。”
“你自个儿能想通是最好的。”章致拙回道。
李珏沉默了半晌又开始嬉皮笑脸:“拙哥儿,不知道你姐姐喜欢什么,我想送她些东西。”
嗯?这小子还没死心?
这年头虽然男女大防已放开许多,那也是相互暧昧的年轻人之间,现下琳姐儿怕是李珏是谁都想不起了。
章致拙心里别扭,不想他早早就和琳姐儿联系,就算以后要成亲,也得订了亲再说,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就如此急匆匆的,不妥。便只敷衍道:“等你能考中童生再说。”
李珏刚刚舒展开的脸又皱了回去,闷闷地喝了口茶。考不中童生连亲事都如此坎坷。
章致拙同李珏告别之后便回了铺子,正遇见安哥儿有问题请教他,便索性也拿起了书,一边自己看着,一边给安哥儿解答。安哥儿如今也在孟秀才私塾读书,原本孟秀才已不欲再收徒弟,想缓两年再说,章致拙求了好久,他才应下。
安哥儿也不负章致拙的苦求,读书颇有劲道,章致拙晚上学到什么时候,他便也有样学样,进步非常快。
来买糕点的人见了这哥俩,纷纷夸赞,不愧是案首家,做学问的氛围如此浓厚,考中第一都手不释卷,丝毫没有骄纵之心。
章致拙已麻木了,心道,随他们怎么夸吧,反正我这虚假的神童之名是摘不掉了。
回了书院,孟夫子将他单独叫了出来,章致拙来到院子,夫子招呼他坐。
章致拙正襟危坐,双手乖巧地放在腿上,眼神温顺地向下垂着。孟秀才一见他装模做样的就头疼,辛辛苦苦教了他五年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吗。
孟夫子咳嗽一声,道:“行了,别在我面前装乖巧,为师还不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
章致拙一脸“夫子你怎么这样冤枉我”的可怜表情,道:“学生最听夫子的话了。”
孟秀才感觉自己的牙隐隐作痛,心想平日里气我的还不是你这兔崽子,又道:“这次你侥幸得了案首,切不可骄傲浮躁、固步自封。以你的天资,过区区的县试是不在话下的,只到了院试,可不是靠小聪明便能蒙混过关的。”
同习惯别人的夸奖一样,章致拙也同样习惯了孟夫子屡次的提醒教导。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夫子怎么如此肯定我是个天才呢,还是个不肯用功的天才。章致拙在心里漫无边际的想。
又来了,孟秀才一见倒霉学生的这副表情便知道,他又在神游了,真是半点不将老夫的话听进心里。若是孟秀才能知道“心累”,怕是很能理解这个词了。
“院试是整个北直隶的考生一起考,竞争很是激烈。你如今才十岁,不急着下场,再学做几年文章,夯实一下基础是惠而不费的事。”孟秀才平静心情道,“我看你记录的县试文章,那两篇四书义格外好,时务策也能言而有物,算学不出意外应是全对,诗也还行。”
章致拙回道:“夫子,我私底下写诗可勤快了,都攒了厚厚一沓了。”孟秀才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嗯,是该这样没错,平日里多写,考场上才不至于慌了手脚。”
“先前叫你买的顾彦汝的诗集买了不曾,他的诗写得极好,多揣摩揣摩,好好学学。”孟秀才补充道。章致拙窘迫,根本不必去买诗集,他本人便就可以指导,又心想,真是欠顾彦汝良多啊,劳烦他来教导我这个一窍不通的榆木脑袋。转念一想,夫子如此喜爱他的诗,回头也抄录两本给夫子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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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赋已在宛平县当了五年的县令了,任期三年一任,两年前没法挪动,这回任期快到了,可得活动活动挪一挪位置。这宛平县可是离禁中最近的县了,照理来说是个香饽饽,可离得近也是件错处,顶头的知府通判哪个权位不比他这芝麻小官大,还在同个衙门办事,这官当的实在没啥滋味。
赵赋看了看手里十岁案首的卷子,从第一场到最后一场厚厚一沓。赵赋心中忖度,自个儿辖下出了个十岁的神童,多少也是个政绩,到时吏部自评,可得把这点也写上,添添光彩。
便是有心人眼热,想寻错处,怕是也不易。赵赋拿起一张四书义的卷子,这文章做的漂亮,开篇两句破题尤为精彩,颇有石破天惊的气势。之后的承题也是一气呵成,论述部分骈散结合,句式整饬优美,又处处扣题,整篇文章脉络清晰,倒有浑然自如之意。
时务策虽有些稚嫩,也难为他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至于诗赋,很有顾大公子的风范,行云流水,飘渺异常。
赵赋想到弥封拆开时发现居然是个十岁小童所作,委实令人诧异,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第14章 购宅院
牛膝村,章家。
刚刚过午,章致拙一家便已到了院门口,安哥儿老远开始喊爹娘。祖母高氏笑着,拄着拐杖,连声招呼着快进来。
一众小辈向祖母行礼问好,高氏笑弯了眼,脸颊上的皱纹都深了许多。大伯母钱氏并两个新嫂子已在灶王间忙碌了,准备今晚的宴席。
早在县试放案后,章则淮便已打发人来牛膝村给章家报喜。众人皆大喜,高氏更是直念阿弥陀佛,想着今年得多贡一些香火。章则河同族里人商量了一宿,拍板要在家中好好办个席面庆贺庆贺,好让大伙知道章家如今又有复兴的希望了。
章则河给弟弟去信,让他十日后带家人来村里热闹热闹。这不,今儿章则淮一家便来了。
章则河家已扩大了不少,原先的泥墙土瓦重新翻修了,又在屋旁另起了两个院子,宽敞大方,青砖黛瓦,整齐气派极了。两个大儿子去年刚刚成了亲,媳妇是邻村的姑娘。成亲后便搬进了各自的院子,虽还未分家,但院门一关,也同分家差不离了,只吃饭还在一处。
距离远了,矛盾却少了许多。
沈氏也来到灶王间,颇为不好意思道:“大嫂这样辛苦筹备席面,倒显得我无所事事了。”
钱氏爽朗地一笑道:“这有啥,还有我的两个好儿媳一同帮忙呢。再说,平日里安哥儿给弟妹你添了多少麻烦,我还每日害怕你来找我告状呢。”
钱氏夸张的话语惹得沈氏大笑,忙推脱寒暄了会,久未相见的些许尴尬散去,氛围融洽起来。
两位侄媳同沈氏问了好,又各自忙去了。沈氏坐到灶眼前,往里添了一根木柴,柴火烧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妯娌俩又说了会话,多是绕着子女间,一个说拙哥儿将来前途必定光明,一个说安哥儿也聪颖好学。
想到这,钱氏便不得不信命。她打小便在牛膝村长大,小时同章则河也认识,后来长大了,娘亲说章家不错,她便嫁了章则河。当时村里人都夸她爹娘有远见,这门亲事结的好,之后也确实不错,婚后她立刻生了俩胖小子,把婆婆乐得塞了个银镯子给她。小叔章则淮年纪也渐渐大了,却一个人跑去京城当了伙计,公爹原想送他去读书的。
后来,小叔自个儿争气,赁了铺子自己做买卖。婆婆高氏见他已能养家糊口,便给他相看了隔壁村的一个姑娘。谁知,小叔一回家便告知公婆,他已心有所属,是左佥都御史家刚放出府的大丫鬟,请父亲前去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