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侯海平做这样的事,还是为了她。
一本糊涂账,算来算去,错在己身。
叶知秋擦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天色大亮,有士兵来报:“首辅大人和秦大人、李大人等人都到了……”
叶知秋没等他说完,便提着银枪挑开了帘帐,往外走去,见两人还跪着,没好气道:“还不起来?”
她说完,便抬手示意一众副将们跟上,“快些,别让那些文官们等!”
众人齐声应是,跪在地上那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城门前三军列阵绵延数里,气势浩浩。
天公也极作美,出云破日,霞光笼罩万里。
叶知秋带着一众人从中穿行而过,逆着光走向站在城门上的谢玹。
一众文官们见她来了,纷纷拱手行礼,“墨衣侯!”
叶知秋点了点头,没什么想说的,也一刻都不想多待,瞧见了边上的内侍端着酒坛子,便直接伸手去取,想着早点喝完早点走。
谁知她的手刚碰到,就被谢玹抢了先。
三公子亲自拎着酒坛倒了一大碗酒,又亲手端着递给了叶知秋,“愿君此去逢战,早日凯旋。”
叶知秋双手端酒,举过头顶,朗声道:“谢陛下!”
她说完,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随手把碗抛给了一旁的内侍,抱拳朝谢玹行了一礼,客气有礼地说:“谢首辅。”
边上一众文官和副将们都察觉到了这气氛不太对,一时之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叶知秋也懒得再寒暄,直接说:“诸位大人,咱们他年再会了。”
她说着,便转身下城楼。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得首辅大人沉声道:“等等。”
叶知秋着实是觉着自己在三公子面前没脸了,想赶紧走,偏偏又被他叫住,只能硬着头皮转回身,“首辅大人还有何事?”
周遭众人也有点搞不清这两人现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谢玹迈步走到了叶知秋跟前,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低声道:“这个,你收着。”
“什么?”叶知秋接过一看,才看清了是个荷包大小的平安符,里头也不知道塞了什么,还挺重。
正是桃源观中的样式,不过她从前见到的都是两指大小可以挂在脖子上那种,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
难道上次谢玹在神殿中待了那么久,就是被求这道平安符?
她想到这,生怕自己又自作多情,连忙醒了醒神,朝谢玹道:“那就多谢首辅大人好意了。”
叶知秋说着,随手将平安符塞入了袖中。
谁知谢玹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那道胡乱塞进去的平安符拉了出来。
边上千万道目光看着,叶知秋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了,一下子震惊得有些缓不过来,低声道:“谢玹,你干什么?”
“我给了你,你就要收好。”谢玹抿了抿唇,将平安符底下的穗子抚平了,嗓音低沉而郑重,“不可如此轻慢,也不能弄丢了。”
叶知秋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心道:左右不过就是一道平安符。
难不成就因为是你求来,所以就比别人的都金贵?
平日里那些奇珍异宝也不见谢玹多看一眼摸两下,今天就这么个东西,他连底下的穗子皱了都要理好,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谢玹垂眸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勾着平安符上头的红绳穿过叶知秋腰间的系带。
后者整个人都僵住了。
边上众人也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其中几个已经开始反复地揉眼。
等到叶知秋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玹已经将平安符系在了她腰间。
此刻日光落满城墙,向来面无表情的三公子带了几分暖色,开口时嗓音也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他说:“叶知秋,你要平安顺遂。”
叶知秋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忽然很想进宫去问问陛下,是不是这次战事并没有先前说的那样有胜算?
是不是她这次去是九死一生?
不然……谢玹怎么忽然这样了呢?
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想,多看了谢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下了城墙。
叶知秋骑上战马,在千军万马前,长枪一举,朗声道:“开拔!”
三军齐声相应,声可震天。
顷刻间,号角声响,战鼓鸣,烽烟在长空中舞动。
临近年节之时,数万儿郎再度离京,远赴边境。
第939章 不习惯
这一年的年节过得很热闹,还没到大年夜帝京城中便是灯火如昼,入夜之后南北街的铺子都不打烊,各大酒楼茶馆里尤其地人满为患,台上说书客同听客们将至兴起处,唾沫横飞地说:“诸君得享盛世太平,是我大晏儿郎浴血奋战,以命相博换来的。我等亦要为大晏昌盛尽绵薄之力,星火微芒,可聚烈焰,然放眼天下,唯衡族赤血最为滚烫,一将当关,万夫莫敌!”
声落,台下叫好声如雷动。
谢玹除了在内阁处理政务之外,就会独自来这一带走走,听到他们提起叶知秋来夸声不绝,也会进去听上一听。
他这人奇怪得很,听到旁人夸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或是贬低自己踩到污泥里都不觉得有什么,听人说起叶知秋的种种长处来,心下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
一连好些天都如此,到了大年夜这晚都不忘在外头走一走,满朝皆知首辅大人不喜喧闹,谁也不晓得他怎么就多了这么个奇怪的爱好。
谢玹平日里忙过得完全忘了今夕是何夕,只奇怪今儿外头的人格外地少。
不多时,丰衣足食便匆匆寻了过来,“大人!我的大人,陛下正在宫宴上寻您呢!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足食也是一头的汗,忍不住絮叨道:“不是说换身衣裳就去的吗?还是这边忽然有急事要办?大人吩咐一声,我替您去就是了。”
谢玹来此哪有什么要紧事。
可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这处来,便秉持一贯的寡言少语,回府更衣去了。
丰衣足食也不敢多问,匆匆跟在了他身后。
藏在暗处的青衣卫又默默拿小本记了一笔:三公子自墨衣侯出京之后,行止屡屡失常,叫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虽然看起来对三公子的事都是听之任之,却也怕这个在感情之事上一窍不通的弟弟一个没看住就出了岔子,于是便苦了底下这些人,事无巨细都要记下来往宫里禀报,连三公子一天走了几次神,皱了几次眉都不能落下。
这也就是已经有皇后娘娘在了,否则陛下至今无子,那些老大臣定然要将大半的错处都栽在三公子身上。
就没见过谁家堂兄弟关系好成这样的!
谢玹换好衣裳赶到宫里的时候,谢家人都已经在席间落座,宫宴刚开,歌舞悠悠,满宫其乐融融,一片太平景象。
谢三夫人和谢玉成陪着老夫人坐,来了宫宴难免要盛装,这几人比在家的时候都更显年轻了几分,谢万金与容生同坐,一边亲手给后者倒酒一边逗着几个长辈发笑,两不耽误,可谓是得心应手得很。
刚赶回帝京的谢琦同夜离也坐在了一处,坐在他两边上的温文似乎又同那小妖女杠上了,几度想起身换坐,又被温文含笑安抚住了,还有就是谢紫姝同谢子安带着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不记。
连赵曦都到了,他留在帝京不肯走,这般盛宴到场也应该,又是封了王的不可能把他的位置放到太后边,但离六小姐近了肯定也不行。^
安排席位的官员十分有眼力见,将这小子的席位安排到了谢紫姝对面,中间隔了好些个宫人内侍,又有美人献舞,水袖飞扬间更是连视线都给阻隔了,可谓是煞费心思。
拢着宽大的袖袍直接从边上绕过去,不想惊动众人起身行礼问安,奈何他的席位就在谢珩旁边,万人之上,权力中央,想不惊动人也难。
不知是谁喊了声“首辅大人来了”,前后左右一片官员纷纷起身见礼,谢玹面色淡淡地还了礼,一抬头就瞧见坐在首座的长兄和阿酒正齐齐看向他,眼里都带了笑。
那两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俯耳说悄悄话的时候,面上笑意更浓了。
谢玹不知怎么的,被他们这么一瞧,莫名地有些别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