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面无波澜的站在树下,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温酒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这才稍稍松了些许。
“我们去陪着嫂嫂吧。”
小六说着就要跟上去。
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温声道:“别闹腾了,让阿酒歇会儿。”
小六“哦”了一声,和小七站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众人簇拥着温酒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
谢三夫人才无奈叹气道:“阿酒这姑娘,平日里看着挺懂事的,这次怎么跟换了个人似得,这守城门和大公主的事,是她能掺和的吗?真是……”
“阿酒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谢老夫人看着温酒的背影,目光和蔼,“若是东风在,定然也会这样做的,他们是一样的人,正少年,做事难免不计后果。”
“可……”谢三夫人想说什么,被身侧的谢玉成握了一下手,顿时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媳妇晓得,阿酒毕竟年纪小,或许是没想到会惹祸上身,等明白过来就晚了,她这次真是糊涂了,好好的府里不待,弄了一身伤回来,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谢玉成道:“夫人呐,大厦将倾,无人能幸免,即便阿酒待在府里,光凭东风和阿弦二人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谢家也没法子置身事外。这话不可再说。”
旁边两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点头道:“舅舅说的对!”
谢三夫人噎了一下,她倒不是真的怪阿酒,只是素来嘴快,这会子被谢玉成说教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又道:“那她还说阿弦院子里有暗道呢。阿玹那人向来都是闷不吭声的,整天在刑部忙着,哪有功夫在院里挖什么暗道。”
谢老夫人看了一眼天色,语气平稳道:“好了,又没人打算走,这暗道有或者都不要紧。你带着小六小七先回松鹤堂,我去看看阿酒。”
“是。”
谢三夫人说完,牵着小六小七的手往拱门处去。
侍女们扶着谢老夫人去了温酒那里。
夜色逐渐深了。
金儿玉露帮温酒沐浴更衣,又在屋里燃了凝神香,这才退到了外间。
温酒一天一夜没合眼,原本是精疲力尽,倒头就能睡着的,可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走到了窗边,举头看着天边乌云遮月。
温酒平生很少有觉得银子也无济于事的时候。
今天算一次。
她看着大公主将匕首一刀刀的扎进身体,鲜血飞溅出来的,染了她满目鲜红。
温酒甚至在想,若是她没有多事去拦住大公主自刎,她会不会走的干净利落一些。
想要保住一个人,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渺小而微弱。
若是她有谢东风那般武功绝顶,若是她有三公子那般智谋无双,哪怕只有一半,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可温酒就是个只会赚银子的商人,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保不住大公主,还连累谢家人从此担惊受怕,没有安生日子。
长夜寂寂。
温酒靠在窗边,低声喃喃:“公主,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回答温酒的,只有檐外风吹落叶声。
谢老夫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温酒倚在窗边发呆。
屋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将她的眉眼笼罩的不太真切。
“阿酒。”谢老夫人轻唤了她一声,走过窗边,推开门进了屋。
侍女们自觉的留在了门外,只有老夫人走到了温酒面前。
“祖母……”温酒眸色微暗,当即双手交叠,朝老夫人行了一礼,哽咽道:“今日是温酒鲁莽,连累了谢家,我……”
“傻孩子。”谢老夫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祖母没有怪你的意思,谢家也没人会怪你,我们只是心疼,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冲在别人前头,受些小伤还好,若是伤及性命,请大罗神仙都来不及。”
温酒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小声道:“我原是不敢冲在前头的,可从前自己孤身一人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就想着若是我能有个挚友,同我站在一起,无需她做什么,仅仅是同我站在一处也是很好的。”
谢老夫人愣了愣。
温酒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她说的认真极了,让人没法子忽视。
她抬眸,继续道:“我虽无能,可我想站在公主身前,为她挡去一两句谩骂而好。”
千金不易得,知己更难求。
让贪生怕死的温酒不自量力的去赵静怡,也让骄傲无双的大公主,不惜伤及自身。
其中情谊,只有彼此知晓。
谢老夫人扶着榻边坐下,继续道:“阿酒,有满腔赤诚固然很好,可自己的性命也很重要,祖母没觉得你这次做错了,但若有下次,祖母希望你能想想东风,珍重自身,才能救他人。”
温酒鼻尖发酸,点了点头。
“大公主也是命运坎坷之人,你与她交好,也是缘分。”谢老夫人的嗓音很柔和,轻轻的抚着温酒的背,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尽人事,听天命,凡事都不能强求。”
温酒“嗯”了一声,一时间没有再开口。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老夫人却好像什么都能明白一般。
谢家几位公子能在这样的乱世之中,长成风骨灼灼的少年,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谢老夫人低声同温酒说着宽慰她的话,老人平和的嗓音带着风声潜入她耳中。
温酒的心境,也渐渐平和了许多。
只是忍不住挂念,大公主和无求大师现在到了何处,情形如何?
只愿满天乌云随风散,心中挂念之人平平安安。
第466章 过往
帝京城外。
夜风吹得山林间落叶纷纷,应无求抱着赵静怡越过草木间,上了山顶。
野外寒霜满地,少有人迹,静谧的犹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应无求在山崖边停下,俯身刚要将赵静怡放在巨石上,就被她揪住了衣领。
大公主面色苍白,眸色幽深的看着他,“你就不能多抱我一会儿吗?”
许是她受了太重的伤,语气是十余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柔和。
很多年前,她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这样缠着他,语调柔柔的,想法设法的同他多待一会儿。
后来懂事了,晓得他是个只能远看,不能近身的人,才慢慢的将心中执念压下。
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惜啊,赵静怡骗的了天下人,骗不过自己,到头来还是没法子将他当做不相干的陌路人。
应无求抱着他的袈裟禅杖,年年闭关,脱离尘世,一心向佛。
大公主在几段姻缘里分分合合,于万丈红尘浮沉求生。
赵静怡原以为他会躲一辈子,她就做个强求不得,还偏要强求的痴人。
应无求不想见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见,且见到了,那便是得偿所愿。
可现在……
他偏偏又出现了。
赵静怡自认是个贪心的人,便不能只满足于偶尔见他一面了。
于尘世中相遇相护,如何才能两不相负?
应无求愣了一下,而后道:“我不走,我……只是想瞧瞧你身上的伤。”
赵静怡回过神来,慢慢的松开了他的衣领,勾唇,淡淡的笑了笑,“不用看了,你在这陪我说说话吧。”
淡淡月光下,应无求一身白色僧袍被赵静怡的鲜血侵染,妖异生花,身侧草木枯黄,满地寒霜,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
“公主……”应无求一向都是平静无波的模样,万千信众将他奉若神明,只差将他供在神坛上,早晚三炷香。
此刻却连嗓音都哑了。
“我这次是真的快死了……”赵静怡躺在他怀里,想要开口同他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唇边血迹斑驳,却笑着说:“恭喜无求大师,今日之后不必再受我这般俗人烦扰,我愿大师永不知情爱痴苦,从此一心向佛。”
大公主名声这样差,一半是因为她曾三嫁,每次都搞得夫家不得善终,另外一半的缘由,是她不知廉耻,纠缠万华寺的无求大师。
应无求何等高洁之人,却被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逼得一年闭关十个月,其他两个月多半都是行走在外,少有露面的时候。
“别说了。”应无求将大公主扶着坐起来,往她体内输送内力。
他说:“你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