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的小厮找了过来,说家中老夫人催着他回去。
少年点点头,离去去同温酒说了一句,“这银子只够你度过这次的难关,此生还长,若想日后再也不落到这样境地,就得有权有钱。小丫头参加不了科举当不了官,那你就想办法让自己变有钱吧。”
温酒呆呆的站在原地,耳边只剩下少年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回旋着。
街上行人匆匆而过,那小厮跟在少年身边,念叨:“公子,一个小丫片子,您也不怕她赖上您?”
少年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道:“万一,她以后长成了美人呢?”
小厮道:“您方才都说了不要她卖身,就算她以后长成了美人,同公子您又有什么干系?”
少年笑音懒散,“老子高兴。”
温酒十二岁这一年,淋了一生中最大的雨,却在大雨滂沱里,遇见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所谓情谊千斤重,养了十二年的女儿,到头来,不值几两纹银。
温酒曾找过那少年很久,后悔当初不曾问过他的姓名,又哭的那样狼藉,连他的面容都未曾看清过。
连当初那些银子也无从偿还。
她在芙蓉岸里来来回回打听过不知道多少次,那些烟花柳巷姑娘们,一听她打听那少年就变了脸色,平素能好好说话的人,立刻就将她赶出门,半句也不多说。
温酒想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长平郡被屠,她彻底找不到那少年,才死了心。
可从前那面容模糊的少年,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怒一笑,都变成了十五岁的谢珩,桀骜轻狂,绝色风流。
温酒从重重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珩。
“阿酒。”谢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好在人醒了。
他松了一口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吃糖吗?”
温酒晕乎乎的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谢珩,一点点同她记忆深处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些被岁月消磨了的记忆,这样就悄无声息的涌上心头。
温酒拿着那些银子回了温家,给温父找了大夫,让温文继续上学堂,用温家祖传的酿酒秘方酿酒,在官道必经之路上,摆了个茶摊,每日早出晚归,撑起了整个温家。
她欠温家的,说过会还,就一定会还。只是温家的破房屋,再也不是她的家。
温有财和张氏虽然因为她把李来骅害的去坐牢的事十分不满,却也只敢抱怨,温芳和李芸都是好吃懒做的人,玉娘要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就只有温酒,在拼命的养着这个家。
她每天累得喘不动气,却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就又被卖了,即便温父温母再三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温酒仍旧满心不安,每天晚上都拽着那少年给她的钱袋才能勉强入睡。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她被卖到谢家冲喜。
温酒躺在榻上,一直看着谢珩。
看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坐在榻边,低声问道:“你方才做恶梦了?梦见了什么?”
温酒眸色还有些涣散,嗓音喑哑的说,“你。”
谢珩瞬间被她噎住,低低道:“是我不好……”
“温家要把我卖了,是你救了我。”温酒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平静。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谢珩有些愕然的抬头,眸色亮了几分,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在你梦里,我是好人?”
“也不算梦。”温酒缓缓道:“谢珩,你给一个小丫头那么多银子,就不怕她赖上你?”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眸色那么认真,好似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或事。
谢珩微愣,而后笑道:“你生的也不丑,再过几年,大抵能长成一个小美人?”
温酒低头,素手绞着被角,低声道:“你连名字都没告诉她,她就算长成了美人也寻不到你。”
这天底下有多少错过,纵然有缘,亦经不起年岁蹉跎。
前世,她心中念了千万遍的此间少年,可再见时,早已是一生宿敌。
谢珩伸手,轻轻拂过她眼角,“阿酒,你无需报答我,从前用不着,以后也不必。”
温酒寻不到当年仗义疏财的少年公子,谢珩却是一直知道她的。
温家的小姑娘为了赚银子不要命,颇有些名声。
盛夏时节,温酒涉江摘莲蓬,他同那些纨绔公子一起三三五五赏垂杨,岸边新绿映折扇,偶尔一瞥,少女踏水而过,笑容温软,更胜出水芙蓉。
入了冬,那官道上的小茶摊生意不好做,温酒每天冻得瑟瑟发抖,为了挣那几个铜板还是死守着,谢家底下的商户从此只能走官道。
谢珩知道温酒越过越好,偶尔听到她近况,还能展颜一笑,青衣卫们都不太明白公子这是什么特殊的喜好,只晓得那姑娘有些不同。
却没想到,会因为多看了她两眼,阴差阳错误她一生。
第350章 旧恨
温酒发着烧,脑袋昏昏沉沉的,听不清谢珩在说什么,朦胧间只看见少年薄唇张合,渐渐的又晕睡过去。
“阿酒?”
“阿酒!”
“阿酒,你醒醒。”
谢珩连唤她好几声,也不见反应,连忙让人青七进来。
谢珩有些焦灼,皱眉问道:“才刚醒一会儿,怎么又睡过去了?”
青七瞧了瞧,低声说少夫人是烧糊涂了,温酒有心病,平素在人前没有透露半分,这一病便有些压不住了。
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脸色,斟酌着说道:“这烧已经渐渐退了,可心病还得心药医。”
谢珩挥挥手,让青七退下。
檐下夜色如墨,风雨催花落。
谢珩缓缓的握住了温酒的手,轻轻的握在掌心,低声呢喃,“阿酒,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
明明她那么爱笑,好似天底下没什么事能让她伤心难过的。
心病?
什么样的事藏在心里日夜难安,变成了她的噩梦?
“不……我不是娼妇!我不是!”昏睡中的温酒忽然甩开谢珩的人,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着,眼泪却不断落下,打湿了枕巾。
她无意识的缩在床榻一角,不断的重复着:“我不是娼妇!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啊!”
温酒浑浑噩噩的陷入梦境里,那是她前世费尽力气,借助了许多药物才强行从记忆中抹去的场景,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是她二十出头的那一年,身家已经力压众多商贾,参加宫宴之时,亦是绫罗珠翠,一身华彩。
坏就坏在赵帆向皇上请求赐婚要娶她,话一开口,谢玹救起身当着无数人的面怒斥赵帆居心不良,掀了温酒的伤疤,骂她不贞不洁,寡廉少耻!彻底将日子刚刚好过一些的温酒推进深渊。
那一天,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痛骂娼妇人尽可夫,温酒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躲着人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偏偏她运气奇差,刚出了宫门,就被爱慕多时赵帆的王家小姐拦住了。
王婉宁说:“温酒,像你这样低贱的人就要认命,本是尘埃低贱物,为何要妄想登高台?你不配!”
那一天,王婉宁让人拔了她的锦绣华裳,将她绑在城东的贞洁牌坊下,命下人开锣打鼓,请说书先生来,把温酒说的人尽可夫,引满城的百姓来看热闹,甚至还特意请了谢玹到场。
谢大人多高洁一个人啊,黑着脸说了一个“脏”字,便拂袖而去,好像多看温酒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一般。
当时满城百姓将贞洁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婉宁摇着团扇同那些千金闺秀道:“若不是因为温酒这肮脏之人当初同人私奔害死了谢家五公子,谢大人和谢将军也不至于这般不信人间有真情,一个向道,一个嗜杀,真是可怜了姑娘们一片芳心。”
温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王小姐,闻言,心中惊骇莫名。
她不死心的解释,“我不是同人私奔,是他们要我的命我才跑的……”
可没人信她,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铺天盖地的声音说的全是温酒的错,最先冲上来拿菜叶子砸她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恨恨骂道:“都怪你这娼妇!不然谢大人么也不会这样厌恶女子!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