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兴邦和几个伤残人士一开口,就是狂倒苦水。
老皇帝的面色眼见着越来越沉,最后黑如锅底。
内侍从边上快步走到龙椅旁,压低了声音说:“将军府的少夫人和三公子现下都在宫门外等候皇上召见,说是、说是谢将军昨夜醉酒,忽然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帝京城也没找到,怕出了什么事,来求皇上派人帮忙找找。”
“下去。”
老皇帝挥了挥手,越发的头疼。
她们口中失踪了的那位就在底下站着,非但毫发无伤,还顺手取了完颜皓的人头。
听完全场的李大夫下了定论,“犯了夜游症的人通常都记不得自己夜里做的事,谢将军这症状……”
一众大臣之中,立马就人接话道:“老臣昨夜听说谢将军醉酒离府,我府里还有些个小厮下人出去帮忙找了……”
“那大半夜闹得鸡飞狗跳的,老臣耳朵的到现在都是那些人在喊:谢将军你在哪?谢将军你快出来!那一阵阵的回音啊,怎么都消不下去。”
还有人一脸担忧的问李神医,“这夜游症能治好吗?犯病的时候会不会拿着刀到处砍人?”
就谢小阎王这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清醒的时候都几个人拦得住,这以后要是再犯什么夜游症认不清人,岂不是他们这些人都小命难保?
“这个说不准,有关夜游症的记载,砍了枕边人和忽然靠近的人也不少。”李大夫摸着胡子,严肃道:“还有些是白日里没做成的事,积压于心,入睡之后会做出自己原本想做的。别人看起来匪夷所思,实则,是他心中所想。”
几位太医都跟着附和了几声,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谢珩抬头问道:“难道臣连想都不能想?”
赵毅闻言,顿时头疼欲裂,头重脚轻整个人往后倒去。
旁边的王良和内侍们连忙伸手去扶,“皇上!”
众人一阵的手忙脚乱,李大夫上前亮了两根银针,才把险些背过气去老皇帝稳住,“皇上的身体不宜动怒,要平心静气,切记切记。”
赵毅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道:“此事改日再议。”
贺兴邦高声道:“皇上!谢珩行事如此乖张,不可放任,必当重惩才能服众啊!”
一众大臣们跟着附议:“请皇上重惩谢珩!”
老皇帝铁青着一张脸,“退朝!”
内侍宫人们随即扶着赵毅离去,身后一众大臣们喊得再响亮,老皇帝也没回头。
站在最前方的谢珩转身看一众大臣,微微勾唇,“我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格外的记仇,诸位大人夜里千万别出门。”
“……”
方才还喊着要“重惩谢珩”的众人顿时面如土色。
后来,众人再回想这一天。
便只有史官纸上寥寥数笔:
是夜,上将军谢珩醉酒夜游百里,持紫明弓,于千人护卫中,取金王完颜皓项上头颅,乘兴而归。
次日早朝,呈头颅于帝座前,众人皆骇。
帝大惊,怒问其居心!
谢珩答曰:臣梦中夜游林间,以紫明弓猎妖狐,甚尽兴。
第144章 博他一笑
宫门外。
温酒琢磨了许久,才开口问三公子:“三哥,方才进去的那些人……”
谢玹道:“搅浑水的。”
“啊?”温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宫门却在此刻开了,走在最前头那人便是那红衣绝艳的少年,身边一帮文武大臣都落后他十几步远,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抬不起头,越发的衬得那人桀骜无双,少年意气飞扬。
少年身后,是重重宫门,万千白骨堆积而成的巍峨殿阙。
天光暗淡,他迎着微弱的阳光走来,身后无数诡测人心,万千暗影浮沉,全成了渺渺飞烟。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自觉扬起,“长兄出来了。”
“他若是没有平安无恙的出来,岂不是白费了少夫人昨夜闹得半个帝京城的人都没得安睡?”
三公子一旦开口,那是真的不太讨人喜欢。
好在温酒心情不错,也不和这少年计较,反倒有模有样的同谢玹拱了拱手,“见笑见笑,我这点微末手段,怎么比得上三哥运筹帷幄,半点口风也不露。”
谢玹微微抿唇,闭口不言。
温酒扬眸看他,徐徐道:“那些搅浑水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呢?”
几步开外。
白发苍苍的贺兴邦追上谢珩,“好你个谢家小子,别以为这就没事了,这事没完!”
南安侯年纪一大把,吼人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在议政殿的时候颤颤巍巍。
谢珩笑道:“侯爷这般年纪若是要同我比哭,那我还是比不过的。要不,你下回再试试?”
贺兴邦被他呛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直接往后倒。
身后几个鼻青脸肿的小将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谁也不敢抬头看谢珩。
“你们说这是我打的?”
谢小阎王勾了勾唇,“行,明日辰时墨羽营,我让你们知道知道我打人是什么样的。”
几个浑身挂彩的小将:“……”
身后一众退朝的大臣们纷纷绕道而去。
谢珩径直走到了将军府的马车前,少夫人和三公子都是一夜未睡,眼窝带了些许乌青。
他看了温酒一眼,在谢玹肩头上拍了一下,“回去再说。”
温酒点头,“长兄请。”
她从前极爱锦绣富贵,却每次进出皇宫都觉得提心吊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这少年平安无事走出那道宫门,便松了一口气,生出满身的欢喜。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她上去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眼见要栽下去,车帘里忽然伸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拽住她的手臂,猛地就拉进了车厢。
温酒惊魂未定,还没缓过神来,两个少年已经齐齐松了手。
谢玹皱眉道:“怎么连上个马车都这般不当心?一夜不睡,还能变蠢不成?”
温酒:“……”
她能说:刚才就是忽然放松下来,一下子思绪有点飘吗?
“少夫人离我远一些。”
谢珩开口,温酒越发的不明所以。
这谢家公子是有多不喜欢蠢人,她方才也不过就是差点摔了,至于这么一个个的……这么嫌弃她么?
温酒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哦”了一声往角落里坐了坐,眼里满是:你们高兴就好。
“我身上血腥味重。”谢珩勾了勾唇,笑意却不太真切。
少年一袭绛色锦袍,衣衫上颜色深深浅浅,也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细看之下,简直触目惊心。
温酒递了一壶酒过去。
同时,谢玹递过去一方锦帕。
方才在议政殿上,对着千百个叫嚣着要重惩着自己的朝臣都不曾皱眉的少年,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你们真是……”
他接过了酒壶,一口气喝了大半,剩下全部倒在了脸上,然后凑到谢玹面前,“三公子快帮我擦一擦。”
谢玹蹙眉,把锦帕扔在了他脸上,“自己擦。”
谢珩道:“我手疼。”
三公子别开眼,没理他。
“我来吧。”
温酒忍不住扬了扬唇,拿着锦帕帮谢珩擦去脸上的血迹。
少年肤若白玉,便是帝京城里那些个号称第一第二美人的美娇娘也望尘莫及,她下手不由得轻了又轻。
谢珩十分配合的闭眼,轻笑道:“三弟,你这样叫为兄很是伤心啊。”
这人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
谢玹懒得看他。
谢珩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也算是死里逃生了,你怎么就不能给个好脸,笑一笑,嗯?”
笑不出的三公子,又翻出来一方锦帕递给温酒,“把他嘴堵上。”
谢珩故作伤怀:“三公子好生无情。”
谢玹:“……”
温酒拿了干净的锦帕,屈指敲了敲案几,“手伸出来。”
她倒是不想打断这兄弟两说话,可长兄要是在这样逗下去,三公子恐怕要从马车上跳下去了。
少年眸色微顿,“手就不擦了。”
温酒不解:“……为何?”
“擦不干净。”谢珩凝眸,沉着而平静道:“我这满手的鲜血,擦不干净的。”
不知为何。
温酒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忽然疼了起来。
像谢珩这般绝艳的少年,就应该醉卧锦绣高阁,不问权势纷扰,琴瑟笙箫绕梁起,温香软玉怀里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