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怕了?”

她也没说怕什么,怕谁。

但人尽了然。

谢明月更不敢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东家人好惨?”

“也……也还好。他们罪有应得。”谢明月哆哆嗦嗦说,可又想到祖母的事情,又隐约察觉到更深层次的一些隐秘,她闭嘴了,眼里有惊恐不安。

明谨看着她,微失笑。

“是还好……罪有应得,也不曾被冤枉”

“只是灭了两房。”

“还没抄家灭族。”

慢条斯理闲谈的明谨其实有许多话本想出口,但见到这些谢家子弟青涩脸庞,忽生无奈。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谢氏门楣逾百年光辉,但你们主君,也便是我的父亲,乃天下顶顶凶恶的奸臣,作恶多端,害人如麻,为了维护家族门楣,不惜拿他人尸山血海奠基?你们需得克制守礼,万万不要犯错,成了将来家族覆灭的可怜人。

或许还要加上一句——现在的东家,可能要比将来的谢家下场要好很多。

万千言语说不得,无言以对。

她年少经历的颠沛流离,与家族背弃,怎忍这些同样年少的人一并经历。

明谨收回目光,却见谢明月如乡下河里的小番鸭一样张大嘴巴,惊恐扑腾起来。

“谢明谨,你作甚说这种话,什么抄家灭族!吓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哦!!”

“你果然不是一个好姐姐。”

本还畏惧她的谢明月管不住脾气跟嘴巴,一秃噜就嘟囔了,但反应过来,有些畏缩看下明谨,却见后者似愣了下,后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最后伸出手。

谢明月吓得闭上眼。

然后,感觉到纤软却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摸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的姐姐笑了,动作温柔,语气更温柔。

“我说过要教你规矩。”

“你还小,还可以好好学。”

“作奸犯科你怕是没这胆子跟条件,但缺钱,看中别人家财物的时候,先跟我说,我买给你,不要骗人不要抢,谢家丢不起那人。”

对待妹妹,再疲乏,她也是有点耐心的,言语多了一些。

不远处的明黛:“……”

你教育妹妹是没错,可我总觉得你在损我。

——————

谢明月涨红脸痴呆的时候,明谨已经收回手,踱步从边上小道走进。

被冷遇的好些个谢家子弟莫名没有抱怨感,只有庆幸。

好吓人。

莫怪此人离开乌灵多年,明明当年也只是幼时,却也让人讳莫如深。

有些非凡之人,自小就是非凡的。

缄默寂静之余,却也有人听到那边飘来凉软一句。

“谢之檩,你过来。”

第26章 宗祠

————————

谢之檩不是第一次来宗祠,但第一次跟这个名义上的嫡姐一起进来。

他在路上就早早告诫自己要稳得住,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但没想到到了宗祠后,边上的人只顾自烧佛经。

芍药带人早已拿到宗祠的四十本厚叠叠佛经抄本烧了老久,如今也才烧了一半。

他年少,心性不够,最终没忍住,“这便是这些时日你跟谢明月在潜楼做的事?”

明谨没看他,白皙手指捻着一张张纸往火盆里放,却道:“她的字丑,怕污了祖先的眼,怪到我身上,只让她先练字。”

嫌弃得端方自持,天然正经。

谢之檩愣了下,却能品出几分她对后者的熟稔跟疼宠。

他皱眉,淡淡道:“她的字是极丑。”

然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跟这位嫡姐,他有天然不可亲近的缘由。

不管是利益,还是情感。

但谈争斗跟手段,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对手,起码现在绝不是。

谈亲情,更是滑稽。

他更明白对方一出生就站在高处,这一生都不必低头看自己是否能够得着那位置。

只要她不死,谢家嫡脉依旧是她的天下。

天生有严苛礼法庇护,还有……

“父亲从未厌弃过你,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咬牙,嫉妒到极致,也心中极度不平,语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今天这一切,其实是他让三叔配合你所做吧,就为了替你摆平家里的障碍。”

他还未说完,得明谨偏头扫了一眼。

像在看一个傻子。

“好好一个儿郎,年纪也不小了,怎想事这么感情用事。”

“他是一个心机多深沉薄凉冷血无情的人你不知道么?”

“但凡手段,必为权衡利弊,你瞧着我今日威风,却不知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让祖母不舒坦罢了,也为了在你们这些小孩子面前显摆面子,不过目前看起来效果不错。”

她淡淡的目光滑过他,似笑非笑,但谢之檩表情都没能收住,微微质问:“你怎么能如此说父亲,你……”

“我从小跟他对骂不知多少次,还拿花瓶砸过他,到最后他也没舍得打我,是不是很嫉妒?”

谢之檩脸色铁青了。

明谨转过脸,继续烧纸,声音比表情还淡,“别拿你与他的干系来找我麻烦,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承担后果,而我与他之间的,谢家也没人能干涉,包括你。”

她的高傲跟冷漠,仿佛在这宗祠才露了冰山一角。

此前哪怕在主屋对峙冲突,她也向来不改端方气度。

“谢明谨!”谢之檩那俊俏小脸蛋气急之下才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因克制,也不知用何等言语去攻讦明谨,只能森森看明谨一眼,带着厌憎气恼转身欲走。

“谢之檩。”

忽被唤住。

“明月是小姑娘,可以只看看表面规矩,引以为戒,但你不一样。”

“今天看到听到的,我希望你明白它真正的意义。”

谢之檩顿足,忍不住回身去看她,却只看到燃烧佛经书页飞灰而起的烟在她身旁萦绕,灰与白,笼罩眉眼,渲染皮囊轮廓,将她跟那大片仿若数不尽的森严牌位们交融在一起。

宗祠的森严庄重像是地狱里呼啸而出的刑场。

那一时,年纪轻轻的他竟无端觉得这位风华正茂的嫡姐身上有超脱于人间的暮气。

他蓦然有些惶恐。

——————

谢沥带着疲惫,也没回自己院休息,问了明谨所在,来了宗祠,只见到热气已灭但半盆满的火盆灰烬。

明谨在宗祠边上的茶亭。

看着阳光明堂,一身清净,让人望之悦目,洗去疲乏。

这才是我谢家嫡女该有的样子。

一见面,谢沥先喝茶,缓了心口积累的郁气,再朝不喝茶只替他煮茶的明谨看去,斟酌一二,还是将此前压着的疑问道出:“你父亲与你密信通知今日动手?”

“怎会。”

“那你今日怎忽然发作……”

毕十一真不是他能调配得动的,前者属于暗卫,暗卫只属于嫡脉。

“可能是了解他吧……”明谨叹气,“尚不知父亲大人放我出来作甚,但猜测主因在都城,要去的也该是都城,偏要我在乌灵逗留,要么是拿我给祖母寻开心,就是反过来拿她给我寻开心。”

谢沥总觉得自家侄女言语不是一般锐利深刻,总能入木三分。

就是听着膈应人。

是了,这位嫡女也就是对自己极厌憎极致之人,端方风仪才会有所损伤。

且她也不计较这点损伤,无所谓虚伪遮掩——之前老夫人巅峰时都不愿意遮掩,现在就更不必了。

不过他都怀疑四年前他大哥是因为被自己女儿给挤兑太伤了才怒而遣送别庄的。

明谨也没留意谢沥暗自腹诽,只保留面上的叹然,继续婉婉道:“他向来不做无谓之事,既放祖母派人害我,又放我回乌灵,早知道我脾气,来往向来公道,总会出手回敬。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母亲,他总得控制局面,所以我猜想这边早有布局。而东家这些年行事过于轻狂,于谢家本无益,若是他远在都城无所知,三叔您也会上报的。既知晓,又不是没有能力管束,既真的不管,那就是刻意放纵,养肥他们的贪婪,放大东家的罪名,替代谢家承担东阳郡案,堵住政敌们的嘴,也将祖母摘出来,将案子结成铁案,保证谢家名望不至于亏损太重,于他官途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算来算去,那位表小姐的生辰礼是个动手的好日子。”

“至于我跟祖母的事,左右不会死人,谁胜负于他都不相干,不过只要我赢,于家族利益就不会有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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