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也只得罢了。
马蹄得得,风声烈烈,叶淮纵马,冲进了墓园。
一直冲到叶朔的坟前,才一丢缰绳,跳下了马。
马儿一声长嘶,驮着空鞍跑在了,叶淮趺坐在坟前,看着青玉墓碑上刻着的文字,闭上了眼睛。
万安赶过来时,正看见叶淮像是入定一般地坐在坟前,他试探着叫了两声,叶淮并没有答应,万安便也不敢再叫,只弯腰低头在边上守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日头升上头顶,再落下去,渐渐地,晚霞染红了天空,圆圆的白月亮影子孤零零地嵌在了天上。
眼见天气越来越凉,万安不敢再等,低声提醒道:“王爷?”
叶淮忽地睁开了眼,跟着长啸一声,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跑走的马儿飞快地跑回到跟前,亲昵地蹭了蹭叶淮。
叶淮翻身上马,低声道:“回府。”
他加上一鞭,飞一般地冲出了墓园。
他想她了,想尽快见到她。她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虽然时间不长,却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似的熟稔,亲密到如此的地步,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了。
就算她不想说,他也得推着她逼着她,把一切都说清楚。
王府中。
文晚晚收拾着桌子,笑着向文柚说道:“姐姐,今晚我们两个一起过节。”
文柚也笑,难得的心情愉悦:“你不用陪王爷吗?”
“王爷一直没回来,我猜他应该是去内院陪太妃过节了,”文晚晚把月饼和瓜果都在桌上摆好,端详了一下,“春杏说这月饼是豆沙馅和枣泥馅的,我记得姐姐从前很喜欢吃枣泥馅的。”
“是,我记得那时候咱们两个总是跟着我娘一起弄馅,还老瞅着我娘不注意偷吃。”文柚掰了一小块月饼送到文晚晚嘴边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爹娘他们如今有没有吃上月饼。”
叶允让的脸瞬间掠过眼前,文晚晚想起去年的中秋节,宫中歌舞盛宴,处处悬挂彩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她吃过月饼,看着月色太好,一时不想睡,便独自沿着花间小径散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英华殿后。
叶允让就是那时候突然从树丛里跳出来的,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我就猜你会过来,阿晚,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她那时候,是真的很惊喜。但他很快就离开了,八月十五,帝后要彻夜相伴,他也只是借着更衣的空隙,偷偷过来片刻。
文晚晚慢慢嚼着月饼,枣泥馅有点太甜了,噎得嗓子不太舒服:“有……在,应该不会让大伯跟婶娘受苦。”
文柚知道她没说出来的名字是叶允让,瞅瞅丫鬟们都不在跟前,低声说道:“陛下是个好人。”
文晚晚很快抛开了回忆,笑着说道:“姐姐,等王爷把大伯他们救出来了,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过节。”
“我,”文柚张张嘴,欲言又止,“要是爹娘没事了,我还想回淮北去。”
“那怎么行?”文晚晚急忙说道,“皇后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有陛下呢,”文柚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陛下是个好人,先前陛下就把我带出来了,皇后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做女人的,肯定得听男人的话,只要陛下肯护着我,皇后娘娘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说,如今咱们两个冒名顶替的事也过了明路,有什么可怕的。”
文晚晚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想回京城吧?”
“没。”文柚连忙否认。
她一否认,文晚晚反而更加确定了一些,心里突然就叹息起来,忍不住说道:“姐姐,宫里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许多次了,”文柚打断了她, “妹妹,我处处都不如你,要是当年我进宫的话,大概不像你那样能当上宫里头的女官,可是,唉,你总不能连想都不让我想吧?”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到底,那都是件大事,咱们两个的命数,都因为这件事改了。”
文晚晚看着她,再没像此时这么确定,时间是会改变很多事情的。当时觉得是挺身而出,几年后看来,也许反而是过错,当时觉得亲密无间的人,几年之后,也可能变成没法子互相认同的两个人。
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姑娘,”春杏在门外说道,“万安公公打发人过来,说王爷回来了,到处找姑娘呢!”
再待下去,原也是无趣,他也是回来的及时。文晚晚顺势站起身来,含笑说道:“姐姐,我先过去了。”
进门时正看见叶淮站在檐下,头顶是清澈的月光,边上是明亮的灯光,料丝灯笼的图案疏疏落落,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文晚晚快步走到近前,仰起来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散了?”
叶淮伸臂,重重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涩涩的:“文晚晚,你现在能想起来,为什么来淮南了吧?”
第61章 勾引
正厅外的看台上, 歌舞伎乐都已经备齐,只主人等一声令下便可开始,可主人却迟迟没有发话。
宽阔的正厅内处处悬挂彩灯,装饰花果, 打扮得花团锦簇, 一架檀木底座的高大屏风将厅中隔成里外两间, 叶景濂独坐在外间, 林氏带着薛令仪和林疏影坐在里间,两桌酒宴都已经摆好,叶淮却迟迟不曾现身。
“林嬷嬷,你再去前头催催王爷。”林氏等不及,吩咐道。
林嬷嬷答应着还没走, 先前打发去叫人的媳妇匆匆走进来, 福身回禀道:“回太妃的话,王爷说不过来了,请太妃和二老爷先用吧。”
虽然这个回答也在林氏预料之中, 但脸上仍旧是一阵难堪, 想了想吩咐道:“把屏风撤了吧。”
丫鬟媳妇们连忙上前动手, 悄无声息地挪走了屏风, 叶景濂应声站起来,躬身行礼道:“嫂嫂。”
林氏点点头,道:“家中统共就只剩下这么几个至亲的人, 你我上了年岁,令仪和疏影又是你看着长起来的,一家人就不提什么男女之别了,叔叔,你也请过来一起坐吧。”
丫鬟媳妇连忙把餐具挪过来, 薛令仪与林疏影起身让座,叶景濂落座之后,略一沉吟,向薛令仪吩咐道:“令仪,你过去前院一趟,叫二郎过来吃饭吧。”
薛令仪站起身来,迟疑着答应了一声。
林氏见她脸上有些为难之色,便摇了摇头,叹道:“算了,何苦让她去碰钉子,二郎如今是铁了心要闹,我又何苦去讨他的嫌。”
“二郎虽说从小就执拗,不过在大处上一向看得明白,今天是中秋的正日子,一家人若是不在一处吃饭,传扬出去只怕要引人猜测议论,对二郎的声誉也不好,”叶景濂温声说道,“嫂嫂,二郎毕竟年轻气盛,行事难免凌厉些,咱们做长辈的多担待点,能遮掩的就尽力为他遮掩吧。”
“令仪,”他沉声吩咐道,“辛苦你走一趟。”
薛令仪答应着起身,低头思忖着对策,快步走开了。
薛令仪的身影看不见时,林氏开了口:“叔叔,我如今上了年岁,精神不济,虽然有令仪帮着料理家事,到底还是人手少了些,我想着等过完节,就让影儿也帮我打理打理,叔叔觉得呢?”
这是要先把中馈之事交给林疏影,再图以后了。叶景濂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林疏影,慢慢说道:“我平时并不在府中,府里的事,嫂嫂还是跟二郎和令仪商议吧。”
林氏淡淡一笑,道:“二郎如今,只怕是我要做什么,他就偏不要做吧。”
“嫂嫂,”叶景濂又看了林疏影,含糊说道,“二郎已经知道了。”
林氏心里咚地一跳,犹自不敢相信:“叔叔说的是什么事?”
“二郎的病。”叶景濂看了眼一脸疑惑的林疏影,道。
林氏刷一下白了脸。
前院里。
文晚晚靠在叶淮怀里,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许久才道:“你怎么了?”
叶淮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他的凤眸带着点阴郁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道:“想起来了吗,为什么要来淮南?” *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文晚晚却很确定,今天他不准备再让她蒙混过去,他要知道她的答案。
文晚晚意识到,她不能再躲了,已经躲不开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必须做出决断,彻底斩断过去,或者失去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