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这人心大还是什么?屋里头明明还住着个男生。
六点那时的梦中呓语声已经消失,里头归为一片寂静。
他犹豫了下,还是推开了门。
纪烟端端正正躺在床上,意料之外没有熟睡,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个脑袋在被子外,如瀑黑发四散开来。
听到声响,她眼角眉梢都没动,直愣愣盯着天花板,不吵不闹。
程烨就站在几米远的门口,换上了白T牛仔裤,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只堪堪能见到点眉眼。
她没问他是不是要出去,她眼角余光都没留给他。
安静的可怕。
“我出去了,你醒了就自己回家。”他说,说完纪烟也没反应。
程烨看了眼手臂上的手表,转身就要走。
“我妈走了,就昨天。”她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一句。
程烨脚步一顿。
“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参加葬礼,怕外人说闲话。”
“可是他直到刚才,还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我听到了。”
“我妈明明还尸骨未寒啊……”
此刻的女生,如一朵枯萎的玫瑰,这么静悄悄的躺在暗黑的世界里,毫无声息。
她眼角顺着往下滑落一滴泪,滚到枕套上,瞬间浸湿一片阴影。
她似乎很难过。
程烨心头有些堵,没来由的堵。
明明昨晚还那样明媚的朝他笑,一转眼就开始擦眼泪。
人可真是矛盾,他不禁一阵烦闷。
哭声很轻很轻,她把头也藏进了被子里,他只看得到她外头的被子一颤一颤。
手机微信弹出来,老板在催他什么时候过去。
程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烦躁的“啧”了一声。
几步走过去,拉开人被子,“要哭出去哭。”
她因为缺氧两颊很红,抬眼见程烨俯身和她很近,明明自己已经哭得这样梨花带雨,他居然还能毫无波澜说出这种绝情的话。
她也怒了:“程烨,你没有心!我在哪里哭你都管我!”
这样的话对程烨来说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三两下把被单给她翻开:“被子湿了,还得洗。”
如果她没看错,他刚才皱眉,是在嫌弃她?
纪烟胸口本就闷,这下彻底堵死了,她索性也赖皮起来,仰着头躺床上一抽一抽的,“死、死抠门!小气鬼!我又不是白睡……呜呜呜你别忘了!老娘可是花了50大洋睡的啊呜呜呜……”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抽的厉害,倒真像是被他气到了。
程烨毫无波澜,轻飘飘看她一眼,手里动作没停:“50亏了,100.”
纪烟怒目圆睁,差点被气得骂一句卧槽。
过河拆桥啊这家伙?!
她深吸一口气,瞬间不哭也不抽噎了,“行,后天开学给、你!!”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
程烨终于站起身来了,如释重负的吁口气,似是终于丢掉了几百斤的累赘一样。
他往门外走。
里头传来一阵怒号:“穷光蛋!死抠门!!”
男生脚步都没顿一下,开门,走了。
第六章
张韵去世三天,葬礼举行得并不隆重。
和上一世一样,黑色的字,白布搭上的帘,白花插满了整间大堂。照片中那个女人温柔浅笑,和她有七分像。
那个从来对别人都礼让三分的女人,出生于书香世家,她心底藏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当一名人民女教师,有机会去教书育人。可惜年轻时遇上能说会道的纪永昌,三两句将人哄得神魂颠倒,她放弃了她的梦,跟着他一步步打拼到了现在的纪氏。
如今纪氏昌盛,她却永远长眠于此,剩下片片凄惨哭声。
心底有些凄凉。
纪烟站在门口,望着相框里的人:“妈……”
到这一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也走了。
上一世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到追悼会上大哭大闹,徐嫂拦也拦不住,纪永昌红着脖子叫人把她拉出去,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给张韵体面。
但这一世——
纪永昌眼圈很黑,看样子昨晚在别人床上也睡得不好,他皱着眉头和别人说着什么,看见自己,加快了步子往这边走。
“烟烟……”他拍了拍她肩膀,像是怕她突然闹起来:“你要学会接受现实,你妈妈她……”
纪烟不留痕迹的退开了些,她手指擦了擦眼泪,情绪却很平静:“爸,我知道,妈妈只是换了个地方陪着我们,她在天之灵,也会一直注视着我们,不会离开的。”
她刻意把“我们”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一直注视着……我们?
纪永昌听后脸色变了变,面前的女儿面色苍白,唇间还在颤抖,眼睛通红,他看着也心疼几分,便没多想,“你能这样想,爸爸太欣慰了……烟烟果然长大了啊。”
纪烟附和几句,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纪永昌匆匆忙忙走到拐角处,朝后打量四周,见没人看过来,才谨慎的接起电话。
“你现在打过来干嘛?这么多人,万一被听见……”
“你在瞎说些什么?我这边等火化完就回来……”
“……知道,我先挂了。”
纪烟隐在暗处,指尖陷入掌心,一直到音乐声停止,她才悄无声息的发出一声冷笑。
*
“小程,今天辛苦了。”
李哥站门口,随手从烟盒里抽根烟递给他:“这几天网吧生意好,我那边酒吧刚装修也忙不过来,多亏你搭把手,解了哥燃眉之急啊。”
程烨淡漠收下烟,借火点燃,夹在指尖:“应该的。”
李哥看他一眼,垂着头额发很低,年纪和自家弟弟差不多大,语气也柔了几分:“你要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说,我能帮……”
“李哥,过来下,有人找!”里头有人催促道。
李哥憋住后面的话,见男生一动不动,拍拍他肩膀叹口气:“我先进去了,下周你记得再来啊。”
程烨很浅的点了下头。
指尖的星火还没灭,程烨身形颀长,一直往里走到很黑很窄的死胡同里,摁灭了手边一口未抽的烟,毫不留恋的丢进垃圾桶,发出很轻的声响。
他的眸子空荡荡的,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他的思绪。
“程烨……”
身后有人叫他。
程烨回头看清,女生五官清秀,一头波浪卷发,穿着明丽鲜亮的衣服,眉头皱的很深。
“你跟踪我?”他眼里近乎是厌恶,胸腔开始剧烈抖动。
是任琴啊。
过去很多事他压在心底,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个的跳出来,一遍遍的质问,一遍遍的提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提醒他那些不堪的过往?
“不是……傅裕给我说你在这儿,我就想着来看看你。”她说。
当初他在宁城,被带上警车那一刻,车窗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众人神色各异,大多是背后说闲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有傅裕几人追着车跑了半天街,一声声呼喊里满是不可置信。
而这个名义上从初中开始和他们玩在一起的一中校花、任家大小姐任琴,在穿着一身高档碎花裙斜睨着走进警局的时候,所有人都给她端茶送水。
她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质问:“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程烨!”
当时他盯着她那双杏眼,差点讽刺的笑出声来。
她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无条件的一直相信你,亲人不会,更妄论朋友。
现在的程烨也笑:“来看我笑话么?现在看到了,你可以滚了。”
他甚至都不会再浪费精力去生气。
只是看她的眸子里,带了些阴暗,像在看一堆垃圾。
任琴不喜欢这里阴沉沉的臭味,蹙着眉说下去:“程烨,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当时我也是被发生的事情吓懵了,所以说出那种话……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啊!”
“……”黑压压的乌云开始往这头挪,空气中都是股阴冷。
“程烨,我真的不是有意——”
“滚。”他打断她的话。
听到“滚”一字,她下意识脸色发白。
她一直知道他性子里的狠辣,但他从没有这样满怀戾气的跟自己说话。
任琴颤抖着,红着眼我见犹怜的模样:“你非得要这样和我说话吗?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绝情?”
“……”程烨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准备抬脚往另一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