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你的头顶处轻拍,将你唤醒?
迷迷蒙蒙睁眼,你意外瞥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想要伸手前去触摸,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你和他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棺盖。
眼前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狭小的棺材中躺着一个你。他火红的长发如同火焰高高束起,半跪在棺材旁,一手伏在棺盖上,如同隔着棺盖抚摸你的脸颊,那样温柔悲伤的眼神,让人不忍多看。
“……加缪。”你喃喃道,眼角一滴清泪从鬓边滑下,坠入冰凉的垫锦,濡湿布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的,对不对?”
他以额头抵在棺盖上,试图离你近一些作为安抚:“是的。”
“你们是真实的,对不对?这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对不对?我经历的这一切根本不是一个游戏!许多事情都曾真实发生过,是吗?!”
此话一出口,你便后悔了。
如果确实为游戏,你问游戏中的人物这个世界是否真实,那对他而言岂不是一道永远也想不出的难题?
假如说是,他们本就与游戏一体,而你,只有你,是外来者、入侵者。
假如说不是……那么人物又是如何意识到他们在游戏之中?
你现在身处并非黑暗空间的转移地,冷冷清清,每次出现都只有最简单的元素,重复不断。
棺木、星空、无法控制的身体。
对了,还有一本书,与艾斯本送你那枚红木戒指中藏着的戒中书有点儿相像。
你摸不清自己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此处,也许是个隐藏剧情。
但追溯起初入游戏时碰见的各种要求符合人设、屏蔽话语的提示,一直到现在基本不再出现的情况……
你是否可以理解为,系统已经将你一步步塑造成它需要的样子?你本身已经被它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塞进了一个名为“伊薇尔”的模具,凭借一次次失败、死亡来警醒你如何变成“伊薇尔”该有的模样?
推想到这里,你不禁汗毛倒竖。
不是你在玩游戏,而是游戏在玩你。
随着剧情深入,你一步步沉浸其中,已经许久没有去过外部的现实世界了。从一开始的游戏人间、无所谓任何人的生死,到现在竟然会为下属的背叛发怒,不得不说,你陷得很深,无法抽身。
这个游戏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又或是,什么隐情?
诡异的因子在空气中流动,直到你以为加缪将一直沉默下去不会开口时,他忽然偏头不与你对视,呐呐道:“殿下,至今为止,没有完全的真实与虚假,您经历过的与现在正在经历的真假相掺,以至于无法割裂。”
“我唯一可以告诉您,您在按着与曾经相似的轨迹前进,可能抵达真实的结局。”
“但仅限您、”
你注意到了加缪的用词,精确捕捉信息:“也就是说,其他人不一定如此?”
“每个人都有既定的结局,相互交集却又相互错开。一旦达到,按照约定,我们都会回归至此。”加缪顿了顿,犹豫再三开口道,“除了布局者。”
布局者?
“他负责全盘的掌控,与我们不同。比如我……”加缪惨然一笑,“您或许还记得,兰顿与西林的那场战争?”
“我不可能会忘,你死在了那场战斗中,万箭穿心……为了保护凯撒。”
你无需反应,快速接上了加缪的话。那般惨烈的死状,你不可能忘记。
“那正是我真正的结局,尽管过程不同,死前的情境却是一样的。”加缪陷入了回忆中,他的神情仿佛已经释然,见你眸中泪光,好言安慰道,“您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都过去了,已经是太遥远的事了。”
你愣住。
“所以我才会说,我的使命已然结束。您也发现了吧,自那回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我。”
“殿下,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
巨大的信息量一波一波地冲击你的大脑,超负荷运转的脑子在茫然中沉浮浸荡。你在消化加缪告诉你的事实的同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你该如何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从加缪口中问出什么?
一个个关键词从你的脑海中飞过,布局、操控、真实结局、回归、改变……
你双眼一亮。
改变。
唯一可以引起后续周目改变的因素是什么?又如何通过你达成的改变,解决不断压抑你与艾斯本能力的源头,让你的血脉可以堂堂正正公之于众?
……
你想通了一个被你忽略已久的事实,除了让瑟尔维娅脱离囚徒之日,光明正大回归世人面前,没有其他办法。
“加缪,我问你,以我真实结局所达成的改变是否能保留在下一周目的开始?”
僵硬的躯体禁锢着不合适的灵魂,你躺在棺木中,轻声询问加缪。
只要按着这条路走下去,只要凭着“伊薇尔”的心意走下去,就可以到达想要的彼岸,对吧?
加缪听言,踌躇地抿了抿唇,他稍直身体,回头望向你因视线阻挡看不见的某处,仿佛在征询某人的意见。
你没听见他说什么,但似乎他与某个人达成了一致。
“是的。”加缪再补充了一句,“而且影响的不仅仅只有开局,哪怕触动多米诺骨牌最小的那张牌面,历史的轨迹也会被彻底改变。”
“命运的齿轮行进到一半而丧失,所有问题将会重新修正。”
你领会了他告诉你的暗喻。
在“你”应有结局改变的事情,甚至会影响到先前的存档。宏大背景下的事件可能会被保留,但细节处因某处“齿轮”消失而产生的不合理将会被一一修改成合理的模样,让世界平稳地进行下去。
可正是这样一个个的细节才凑成了你身边的生活。
一旦改变,等待你的将是全新的棋局。
加缪抬眼望了望星空,问道:“时间快到了,殿下,您很快就会离开这儿。恕我冒昧,我是否可以得知您想要做什么呢?”
你自嘲地笑了笑:“我?我的选择可不多,加缪。无休止的死亡固然让人厌烦,有时多少有些作用。我想好要用这一次的生命做点什么了,它会是我最有价值的一次死亡。”
“不过我还是很惜命的,最后关头动手也不迟。”
以一次死亡为跳板,破除一直横在你头顶的忧患。
划算。
星空逐渐黯淡,虚无将你温柔笼罩,等再次睁眼的时候,你已回到现实。
窗外的天还未亮,本来盖在头顶的被褥被人从头上拉下,掖在你脖颈处。
一只手被人握住,身旁有人。
你瞬时清醒,半撑着起来,长发垂下落在肩头,眼前逐渐脱离迷蒙,看清了眼前坐于一旁的是谁。
“……克莱恩?”你疑惑地叫出他的名字,俯视身侧毛绒绒的栗色脑袋,轻轻拍了拍,“怎么睡在这儿,明早起来会腰疼的,回你房间休息去。”
趴睡在床畔的人被惊醒,眼中闪过一点迷茫,他很快反应过来,自然而然地松开了你的手,给自己先前的行为做解释。
“你哭得很厉害,我怕你透不过气。”
你怔然,摸向自己的脸庞,上面还有未干的泪痕。
克莱恩揉了揉眼睛,皱着眉,觉得仍旧十分困倦。他疲惫地站起身朝通往楼下的传送阵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步回身,认真地看着你道:“如果有天你在马迪尔堡待不下去了,我保证能把你活着带出去。”
“所以,伊薇尔,别哭了。”
“无须害怕。”
他的话自带一种魔力,迅速安抚了你先前的慌乱,你又复躺下,这一回安然无梦。
那个女人的死亡如一粒沙投入沙漠,落下去便没有人再关心,作为马迪尔堡居民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就此翻过。
战争带来的平定是一场暂时的奖赏,附带各种后续影响尚未停止:战争之后,西境内五城鼠疫再起。
腐烂的尸身无人收敛,田地荒芜带来饥荒,鼠群因饥饿乱窜,啖食尸体为食,在城市中明出暗藏,所到之处降临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绝望遮蔽在一向保守的兰顿人头上,潘多拉之果愈发猖獗。
祈祷无用,混乱无望的生活使人追求及时行乐,天性骤然解放一发不可收拾,道德的枷锁被狰狞的恐惧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