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一挥便将白伞甩在了地上,咬着牙阴森森道:“哭不出来,小爷帮你!”
钟灵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唐安宴凶神恶煞,状似恶霸。
脚下踩着一把破败不堪的白伞,被法阵束缚在伞上的江子眠,此刻衣衫焦黑,脸如黑炭,泪眼汪汪求救似得看向她。
“呜呜呜......你可算回来了!此人多半有脑疾,竟拿小生当地瓜烤!”
唐安宴呸了一声,拿脚在江子眠脸上又用力地碾了碾,恶狠狠道:“拿火烤你都算轻的!再不给爷哭,小爷就让你尝尝被后厨二狗子啃的滋味!”
钟灵眼角一抽,尚来不及阻止一人一鬼,身后的齐天佑紧跟着她跨进了门。
齐天佑见唐安宴龇牙咧嘴,对着把焦黑破伞撒气,心想这兄弟二人可真是能闹腾。
一个睡觉梦里打拳,一个起床脾气暴躁。
他无声叹息,拍了拍钟灵的肩,眼含怜悯道:“果真如钟兄所说,起床脾气大得很,真是苦了你了。”
唐安宴见到齐天佑也来了,忙将伞往桌下一踢,不虞问道:“你来干什么?”
钟灵给齐天佑倒了茶,邀他坐下,转头和唐安宴解释。
“酉时那会,我怕打扰到表哥睡觉,就在国子监里随处乱逛,恰巧碰上了天佑兄,我棋瘾犯了便邀他和我下棋,一时忘了时辰。”
唐安宴心领神会,知晓钟灵是帮他拖时间,拿这当借口绊住了齐天佑。
钟灵接着道:“方才我刚帮着天佑兄点完人数,这会只剩我们一号舍没看了。”
唐安宴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潇洒抬起手,对齐天佑做了个请的姿势,一点不客气道:“既然人也数完了,那......”
“好走不送?”
齐天佑凳子还没坐稳,看唐安宴将不欢迎写在脸上,说着毫不客气的送客之词,面上若水淡笑微僵,笔直坐下的身子又笔直立了起来。
也不多言,拱手告辞道:“既然唐兄又想歇息了,那我便不叨扰了。”
语气依然谦逊有礼,可钟灵总觉得那“又”字,带着冷冷嘲讽的味道。
钟灵一把将唐安宴拒人千里的手按下,赶忙大喝一声:“表哥!”
朝他挤眉弄眼道:“天佑兄说他知晓十年前文渊楼一学子投井之事,我好奇,便请他进来同我讲讲。”
唐安宴一听钟灵所言,送客的手势一顿。
见齐天佑毫不留恋,转身要走,大少爷当场给来了个变脸。
弓着身子朝前一扑,紧抓着齐天佑转身甩起的衣袖,弯起凤眼讪笑嗔怪道:“天佑兄也是,小爷同你说笑呢,你看你还当真。”
趁着齐天佑愣神的功夫,唐安宴一把将他扯回了凳子上,将钟灵倒的茶递过去,如玉面庞笑得生花。
“漫漫长夜,有幸与天佑兄秉烛详谈,甚美。”
不愧是唐小爷,能屈又能伸,钟灵在齐天佑背后,敬佩地拱了拱手。
方才那一顿气出了,唐安宴也想明白了,这摸姑娘的手肯定不是这书呆子心底的愿望。
奈何江子眠失忆。
鬼都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他又如何知道?
若能多知道些江子眠的事,或许能猜出他的愿望也难讲。
这样一想,唐安宴对齐天佑笑得是越发和善。
然而,不曾想。
这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笑容,将齐天佑吓得不轻。
☆、第十三章
齐天佑奇怪地看了唐安宴一眼。
又一眼。
心里犯了嘀咕。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唐安宴对他这般的......
和颜悦色?
一时错愕下,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一向与人为善,以往唐安宴常常因着一点皮毛小事,对他颇有成见,其实他只是尽自己的职责,上报一些进学迟到者,无故斗殴者,无令出监者而已。
再后来又出了唐安宴落水一事。
钟灵说钟影已经为他和唐安宴做了解释,唐安宴也不怀疑那日下黑手之人是他,但两人的关系依旧不好。
齐天佑有意缓和关系,浅笑着接过唐安宴手中的茶盏,吹了三次,抿上一口,才道:“其实我也只是曾在文渊楼听闻韩先生提及过此事罢了。”
“韩先生?韩季?”唐安宴钟灵两人,双手撑着下巴,坐于桌旁,齐声问道。
两颗安分又乖巧的毛茸茸脑袋,微微上仰,宛若泉水清洗过的瞳眸,水润晶莹,直直盯着他。
从未见过这般老实的唐大少爷。
这样的景象,他做梦都不曾有,齐天佑有些晃神,手指捏紧了杯壁,指尖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
随后不自然地清咳一声,放下茶盏,点了点头。
回道:“那日我诗经里有一处不明,便想去请教韩先生,有人和我说看到先生去了文渊楼,我便也去了......”
据齐天佑所说,他是在一处只有一棵枯树和一口枯井的院子找到韩季的。
当时韩季正仰头看着枯树,面色哀伤,似在缅怀什么。
齐天佑不忍打扰,便想着去院门外等他,韩季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先一步发现了齐天佑。
韩季告诉齐天佑,那日是他十年前教过的一位学子的忌日。
那学子虽资质平平,连考五年都不能顺利结业,可性子坚韧不拔,十分乐观。
韩季对此敬佩有加,两人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韩季口中的学子便是唐安宴脚下的书呆鬼江子眠。
江子眠死前几日,曾和韩季提过想要他帮忙带点东西给家人。
韩季应了。
第二日韩季却因家中突发急事,连着请了半月的假,回了国子监才听到江子眠已经投井自杀的消息。
几日后,韩季无意中在自己时常要看的书中发现江子眠留给他的遗书,说藏了个包袱在他床板隔层里,希望他能将包袱亲手交给他在江昌水镇的弟弟。
而当韩季将江子眠的死讯和包袱带到江昌水镇的时候,却发现江子眠的弟弟,江子闲被官府以‘私宰耕牛’的罪名抓进了牢里。
大元律例,未上报府衙,私自宰杀耕牛者,重者死刑。
江昌知府念江子闲是初犯,只判了二十年的刑罚,至今还未出狱。
江家的老母亲却因为兄弟二人一死一囚,气急攻心,撒手人寰。
钟灵听着这江子眠凄惨的故事,连连摇头哀叹世事难料。
唐安宴手指轻敲额间,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皱着眉问:“那包袱,韩季交还给那家人了吗?”
齐天佑说得口干舌燥,端起已经凉了一半的茶,习惯性地又吹了三次,才抿一口道:“韩先生正是因为没完成那学子生前的嘱托,倍感愧疚,才每每忌日都会去那树下缅怀一番。”
唐安宴疑惑地咦了一声:“为何不去狱中交给他弟弟?”
说到这齐天佑也感到很奇怪,放下茶盏,敲了敲桌面:“照理说私自宰牛判刑二十年虽有些重了,但却没有错处,毕竟是依律而言,可去探监的,非但见不着人,还会以各种理由关押拷打,韩先生担心包袱里有重要的东西,不敢贸贸然前去。”
“没见着人?会不会已经被......”
钟灵歪着头吐着舌头,将手比在脖间,划拉了一下。
齐天佑十分不认同,直言道:“为官者怎可不顾律法,如此草菅人命。”
唐安宴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律法是人定的,当官的也是人,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这般老古,呃......我是说刚正不阿!这些个当官的,为利,有什么不敢的?你看我家那老头......”
唐安宴说到这,忽然顿住。
猛然想起这齐天佑可是皇亲国戚,在他面前这般口无遮拦,会不会无意中害了他爹?
干笑两声,立马改口道:“你看我爹这样精忠报国,清正廉明的大清官打着灯笼都难找。”
钟灵就很不给面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在唐安宴眼神威胁下,捂住了嘴,将剩余的笑意憋了回去。
齐天佑面无表情,眼中的鄙夷神色呼之欲出,唐安宴身上随便一物去市集问问都知道价值不菲,说得口吐莲花现的本事可真是叫他敬佩至极。
唐安宴自知这话站不住脚,干瘪瘪地笑了笑,转了话头又问道:“韩季可有说包袱里有什么?”
齐天佑轻哼道:“韩先生可是正人君子,怎会私自偷看学子的包袱。”
钟灵对韩季的老奸巨猾颇有怨念,她在诚心堂里那两跤可是实打实地摔的,明明看穿了他们的把戏却仍旧配合着演,好叫他们出更大的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