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247)

陈啸之脸上十分平静,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也颇为悻悻道:“我也得不出。”

他的学生小口喝着红茶,很促狭地看着他,发出了嘁的一声。

陈教授眼睛当即一眯:“嘁什么嘁?”

女孩子很小心地吹着小纸杯,欠扁地说:“是看不起你的嘁。”

陈啸之顿了下:“又看不起我了?”

姓沈的毫不畏惧,甚至相当郑重:“嗯。”

“……”陈啸之处变不惊道:“这次是因为什么?”

沈昼叶想了想:“因为你连本科生谈恋爱是啥样都不晓得。之之,连我们园里的猫都能在本科期间配对成功了哦,尘尘和一只长毛狸花生了一窝四只小猫猫,连姜丝鸭和薏米都出双入对过一段时间呢。”

沈昼叶喝着茶,找事地说:“你连我们燕园的猫猫都不如。”

“……,”陈啸之面无表情地揭她短:“那您就脱单了呗?”

沈昼叶十分理直气壮:“没脱成哦。但我本科GPA4.0,忙着当江湖传说来着。”

陈啸之:“…………”

姓沈的喝着红茶攻击他:“而你就只是单身。”

陈啸之:“……”

姓沈的又说:“而且GPA还没有4.0。”

“……,”陈教授面无表情地问:“那如果我当时脱单了呢?”

正找事儿的沈小师姐忽然哽了一下。

“——如果我当时找了个漂亮的,”他充满恶意道:“个子比你高,比你前凸后翘,就是你最想长成的C罩杯……的那种姑娘脱单了呢?”

沈昼叶:“……”

陈啸之恶毒地补充道:“头发也比你直还比你顺。”

沈昼叶说:“…………”

“你别说,当时还真有这么个追我的。”陈啸之现出怀念神情,“好像是我大二的时候吧?朋友派对上认识的这么一个人……”

“你敢。”沈昼叶一字一顿,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

头发蓬乱乱的沈昼叶凶巴巴地威胁:“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

人间四月。

加州春盛甚,春雨细细密密,落于枝叶之上。

时近傍晚天色昏暗,天地间酝酿一场昏黄暮雨,沈昼叶坐在办公室里,将从图书馆借阅的书归类,准备趁着图书馆关门前还书,忽然门外响起笃笃两声敲门声。

“在吗?”陈啸之在门外说。

女孩子听出他的声音,眨了眨眼睛,应道:“在。”

于是陈教授推门而入。

“准备还书?”他问。

“嗯。”沈昼叶从书里抽出自己的书签,莞尔道:“要不然逾期了。”

陈啸之叩了叩那摞书,问:“就这些?”

沈昼叶点了点头,陈啸之便自然地将那一摞书往自己怀里一抱,示意她跟上自己。

两个人下了楼。

楼外春雨飘摇,天暗沉沉的,沈昼叶自觉撑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啸之身旁。

路边花开了,一派鹅黄柳绿的春景,两个青年人走在世界的花与春天里,细雨浇在他们的伞上,像是包裹住他们的以太风。

静谧之中,陈啸之忽然开口问:“——你痛苦吗?”

沈昼叶微微一愣,然而紧接着她就明白了陈啸之所问何事。

“……嗯。”她小声道。

陈啸之正要安抚她些什么,沈昼叶却又说:

“只只,处在我们的位置,很难不痛苦。”

陈啸之抱着姑娘家的书,安静地看着她。

“——我们位于环绕世界之海中央的一艘船上,”女孩子目光澄澈,“你我不过是脆弱的血肉之躯,我们没有地图,没有罗盘,海上的每一丝风浪和每一团聚集的积雨云都能轻易要了我们的命。”

陈啸之低声道:“俄刻阿诺斯。”

“——谁会不痛苦呢?”沈昼叶转了一下伞,小声说:“我们人是这样的孱弱。”

陈啸之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雨水如丝,拢着他们两人。

“可是你我这艘船所探索的,每一寸未知的海,每一寸风浪和云,都将成为未来本身。”

你双脚所踩过的,为之痛苦过的,每一寸土壤与大海——都将成为我们已知世界的一部分。

——因为苦痛是探索者的宿命。

它永远与全新的事物相伴而生,是属于清醒世间的啼哭,是真理降临世间的产痛。

-

那一刹那,强风吹拂过他们的躯体。

陈啸之抱着书,怔怔望着沈昼叶蓬乱的头发和发丝遮掩不住的、她如淬钢又如晨星的姿态。

「她是为此而生的。|

陈啸之五岁那年就对沈昼叶生出了这样朦朦胧胧的信念,这样的信念在过去的岁月中不断发着芽,如今终于成为了他信念的基石。

他又一次感到心脏被刀锋刺穿,一切酸软的和膨大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这个瘦削而头发蓬乱的、看人时异常专注、但是无时无刻不在迷茫的姑娘身上蕴含着无穷尽的潜力。她是能穿破世界的光。是将刺穿已知领域的长矛。这个人是锋锐的光,永不弯折的信念。

——沈昼叶这个人,是象征未来与前进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钟,信念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儿。

“……但是,只只,”

女孩子的声音小小的。

拢着他们俩的伞上雨声哗啦作响。

陈啸之眉峰一扬:“嗯?”

“虽然话是那么说啦……”女孩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温和地小声道,“但……痛苦还是不太好忍诶。”

陈啸之正想腾出一只手给她顺顺毛——然而下一秒钟,沈昼叶忽然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像某种需要呵护的花叶。

女孩子抱着他,眉眼一弯,开心地说:

“但是这样就好一点。”

陈啸之:“……”

那明明不是什么多过分的动作,但他仍觉得自己耳根都红了,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无所适从。他立刻下意识地架起坏脾气怼人:“幼不幼稚啊你?”

小青梅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你才幼稚呢。”

“……”

陈啸之凉飕飕道:“我比你大三个月。”

沈昼叶居然毫不退让:“你心理年龄比我小十岁。”

“……”

陈啸之抱着大摞图书馆藏书,恶毒地威胁:“哟呵翅膀硬了?本事这么大啊——怎么,你自己还书去?”

沈昼叶举着伞抬起头,仍抱着他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他。

陈教授被看得发毛,问:“怎么了?打算认错?”

女孩子顿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搂着他的胳膊,很认命地说:“……只只,你劲儿有点大,胳膊夹到我了。”

“…………”

第143章 “我也想。”……

-

加州湾的雨春寒料峭, 但较之北京还是温和一些。

与别处不同,北京是个无春之城。

北方人老舍就在散文里写过‘春脖子短’——不止北京,北方的春天大抵如此。北境的春花和山桃开在风雪中, 然而眨眼覆花的雪就变成一城白而温暖的杨絮。

那是一种名为家乡的气息, 缠绕着他们的每一寸血管。

-

初春细雨, 红杉抽条,复活节将至。

张臻最近生活颇顺,兴致高昂,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中餐,沈昼叶一开始还想帮帮她的忙, 却在动手切第二块肉时被张臻无情地推了出去。

“我是让你切五花改刀块, ”张臻面无表情道:“不是让你剁你的手指头。”

沈昼叶扒着门, 不能心安理得地吃东西的样子:“可是臻臻……”

张臻扭头看看那条斥重金跋涉千里从华人超市买来的五花肉, 本该切得四四方方的猪五花,被沈小师姐一双巧手剁成了拉莱耶的旧日支配者, 每一块肉上都是不可名状的形态。

张臻:“……”

张臻深吸口气, 和善微笑:“乖叶叶,到沙发上坐着自己玩哈。”

于是厨房里张臻独自炒菜,炒得虎虎生风,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沈昼叶则坐在客厅里,抱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安静地看杂七杂八的书。

“就你这个生活能力,你以后结了婚怎么办, ”张臻拿盘子装菜,忽然道:“——陈教授家里好像蛮有钱,你们打算请阿姨?”

沈昼叶被问及未来,微微一愣,认真地回答:“应该不会。”

“我不需要, 他也不喜欢把生活上的事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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