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115)

“——和你打电话的,是不是梁乐?”

-

……

肯定是梁乐。

还能有别人么,会被沈昼叶称为‘学长’的人还有别人?

陈啸之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的语气吓到的、二十五岁的沈昼叶。

天光昏昏,她穿了条灰蓝色的裙子,几乎是惶恐不安地看着陈啸之,像是受了欺负一般的惶恐。

——可她一直都被爱着。

陈啸之只觉得自己已经要疯了,头颅中血管发了疯一样的搏动。

2018年的陈啸之想起十年前,那些爱他的阿十的人——她的妈妈和奶奶,班上那些和沈昼叶熟悉的同学,魏莱、姜英甚至梁乐,连陆之鸣都相当喜欢那个柔软又偶尔硬气的、聪慧异常的小姑娘。

连阅尽千帆的慈怀昌教授,最偏心的学生也是沈昼叶。

五岁那年小啸之就知道,小阿十是最招人喜欢的,被爱浇灌的花朵。

他已经过世的奶奶见到小阿十就喜欢得要命,开玩笑说让她来给自己当小孙女;连他父母都喜欢小阿十,几乎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她父亲能将女儿生生抱到五岁,她一喊累就抱起来。而小啸之则是所有人里,最溺爱小阿十的那一个。

他几乎将心——不,整个人都挖出来了。陈啸之那时所有的零花钱都给小昼叶买零食吃,小昼叶凌晨睡不着觉甚至会来拍他的窗户,而被吵醒的小啸之连起床气都撒不出来。

那个小男孩将自己‘一辈子的好朋友’爱得如珠似宝。

——十五岁的少年,则将他的初恋捧上自己的心尖。

含着怕碎了,抱紧了怕疼了,毕竟他的昼叶那样娇气。

陈啸之将她爱如眼珠,恨不能将他能碰到的整个世界都捧到她的面前。

……可是所有人都爱她。

梁乐、魏莱和姜英。沈昼叶的老师。沈昼叶的师长。沈昼叶的家人——她友谊亲情无一不落,无一不丰满。陈啸之二十年来几乎将自己挖出来的爱意,在她的人生里不值一提。

所以五岁的小阿十回了美国,再也没回来。

十五岁的沈昼叶站在他面前,对近乎哀求的他,垂下眼睛说:‘陈啸之,我以后不想见到你了。’

陈啸之的眼眶,几乎都因愤怒发了红。

那一切堆就了他孤身一人在旧金山难以入眠的、无数个夜晚,连杯中的水都像是映着她的倒影:沈昼叶泛着光的笑容和手心的温度,她修剪整齐的、细致圆润的指甲尖儿,趴在自己怀中的温热柔软的、发育了的躯体。

可是他算什么?

——陈啸之算得上什么?

这年纪的沈昼叶,会缺你这点爱意么?

……

斯坦福物理A栋实验楼,大厅里空无一人,玻璃门外大雨倾盆。

“沈昼叶你哑巴了?”陈啸之嘲讽地看着眼前的沈昼叶,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不是问你么,刚刚你打电话的是不是梁乐?”

沈昼叶:“……”

“怎么说都是当年在一个班里待过的,我记得他。”陈啸之嘲道:“True or false,这么难?”

沈昼叶:“……”

她嗫嚅着点了点头。

“是他,”她哑着嗓子、颤抖着说:“……梁学长正好也、也去那边开会……”

陈啸之只觉得肚腹中,有一把火在烧。

“你前几天打电话的那个也是他吧,”陈啸之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俩联系还挺频繁的啊。”

沈昼叶一呆:“也是他,我们大学在隔壁,以前周末经常出去一起吃饭……”

沈昼叶话音未落,陈啸之就泄愤般一使劲儿,一搡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儿。

第76章 ……他在这里,已经快七年……

-

沈昼叶被搡了一下脑袋, 整个人都懵了。

一是小学毕业之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人做这个动作了,毕竟这个动作用于发泄的话太过小学鸡,沈小师姐经历过的袭胸都比推脑袋多;二来是陈啸之那一下非常使劲儿, 她还挺疼的。

沈昼叶一时之间还以为陈啸之在闹脾气。

沈昼叶呆呆地转过头去, 却只看到陈啸之的背影, 他上楼梯上得头都不回。

天光黯淡,窗外落雨连绵,那高个的青年留下一个冷硬如石头般的后背。

沈昼叶:“……”

错觉吧。沈昼叶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他会因为这点事闹脾气吗?

-

陈啸之那段时间布置下来的科研任务并不重。

不仅不重,甚至还算得上温和——沈昼叶有充足的时间四处乱转, 她将斯坦福的校园绕着走了一圈, 穿过生长着红榕的长街, 心想什么时候也应该去找梁乐玩一次, 顺路去看看爸爸的母校。

沈昼叶想起沈青慈,稍稍凛了下。

他如果看到我这样, 会失望吗?沈昼叶第不知多少次询问自己。

——看到他寄予厚望的女儿这样无能。

应该会吧。沈昼叶想, 然后她坐在正门小花坛深处的长凳上,在唰然的雨声中按动了一下圆珠笔。

雨雾如纱,群花掩着世间可能好奇地投来的视线。老建筑的雨天有种奇异的味道,像蘑菇,又像岁月的沉淀。

「我收到了你的第二封来信。」

沈昼叶将本子压在自己的膝盖上,草草地写道。

「我不是在开玩笑。从我发现通信通道的那一天起, 我就一直在想,我该告诉你一些什么东西,才能让你在未来少走弯路,少一些我经历过的痛苦。」

沈昼叶写完那句话,突然发现这句话, 特别像她妈——不对,电视剧里所有妈妈的语气。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沈妈妈的声音和戴春荣李明启老师的声音重叠:‘听妈妈一句劝,和那个男的离……’

沈昼叶:“……”

沈昼叶抬眼一看雨水空濛的天,一阵寒噤。

然后她将那张纸撕了,取了张新的信纸,将写的句子重新润色了一遍。

……

沈昼叶正认真写着信,肩膀却突然被拍了下。

“April,”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你怎么在这?”

沈昼叶一呆,抬起头来,看到加勒特笑得十分灿烂的脸。

“Hi。”加勒特靠在古老的圆拱门上,对沈昼叶笑道。

沈昼叶也温和地笑了起来,给他腾了一个位置。

加勒特在她身旁落座:“你在做什么?”

接着,这位一头棕发的、生了双多情眸子的青年笑着问道:“在写什么东西吗——中文?”

沈昼叶知道加勒特看不懂中文,便也不避讳,温和地道:“我在写信。”

“我认识这个……”加勒特眯起眼睛,手指在信纸上一划;“这个词是future,我以前听朋友讲过。”

一阵夹着雨水的风吹过。

沈昼叶笑了笑,说:“是的,念作‘未来’。”

加勒特:“我果然没记错。不过真的没想到你现在还会做写信这种老派的事情……我都很多年没见过别人写信了,现在不都是iMessage和E-mail当道么。”

沈昼叶微一思索:“是这样。其实我生下来之后都没怎么见过写信的人……只知道我父亲以前经常给我母亲写情书。”

“……但是这信我非写不可。”沈昼叶话锋一转:“只有信和邮差能帮我传达到。”

加勒特笑了起来,逗她般问:“那,April,你在写什么?”

沈昼叶敏锐地感觉出加勒特其实并不关心信件的内容——就像他一般也不会关心与自己谈话的内容一般。他很擅长将一个话题顺着向下说,逗女孩子开心,逗话不多的姑娘说话,却并不是真的关心。

可是,沈昼叶想起陈啸之屡屡打断她说话的样子。

现在毕竟毕竟有人愿意听。

沈昼叶轻声道:“……我在写信告诉一个小姑娘,我在现在的路上,走得太累了。”

加勒特:“嗯?笔友吗?”

“算是吧。”沈昼叶想了想,说:“我走得确实挺累的,几乎没有停下过,可是我回头一看,也不知为什么走到了这里。我总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错,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痛苦……可是我的绝望持续的时间太长了,我甚至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

加勒特:“?”

“我小时候特别想当一个科研工作者,”沈昼叶温和地说:“研究天体物理学的那一种,甚至非常狂妄。可是我在一路走来的时候,却因为这个受了许多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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