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行人护送四王子后撤百里,以保周全,其余人等自山顶直扑下方营地,烧粮草,毁□□,袭击步兵。
“报!!”
不必被告及,萧国公也听到动静了,短刀挑起窗帘向外望去,只见无数步兵从山顶涌下,朝他这里冲来。
“萧国公,敌人来势汹汹,兄弟们遇袭,伤亡惨重。”
萧国公一正颜色:“粮草呢?守粮草是何人?”
那人一怔,垂首说:“回国公,是二元帅。”
一群废物,萧国公暗骂了声,在帐子里踱步。
果然还是小看李勖了,城里的人已被盯死,不知道又从哪冒出来一批。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两年李勖不是止步不前的。
前方陇西军,李勖立于高高的城墙,凝了一会儿下方的战况。
林风眠走到身后,他回首:“这里冷。”
她摇头,上前一步,与他并肩:“卫允还是办到了。”
“但愿可以拖得久一些。”
李勖抬头看了眼天,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石凯在路上了,不出意外,明日午时就可以抵达。剩下的半天的光阴,才是最难挨的。
“我陪你。”林风眠去拉李勖的手,也是同时,李勖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陇西的事情解决以后,他下一步何去何从?
经此一役,收服石凯不再是不能,到时候有了陇右道、陇西两支强军,天下的目光也终将投过来。
然后呢?与北府军一决雌雄,问鼎中原?回到京师,把亲兄弟从皇位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然后日复一日在群臣朝拜中度过寒冬、酷暑,或许多年后还会有一场像眼前同样惨烈的战况,这是当然,有权柄的地方就会有肮脏,就会有纷争。
他不是不可以。
自幼就是太子,父皇、太傅甚至奴才都在他极小的时候潜移默化地指引他,让他认为天下向来如此,他也越发学会了驾驭这「势」。
只是,曾经认为必不可少,必须前往的地方,不知何时在李勖心中模棱两可了。
因他心中永远存着一间屋顶漏水的茅屋,两只狗,两个人,一株梅树。
但李勖了解自己的二弟,此时坐在那个曾经本属于自己位子的人。
新皇拿自己没有办法,但不会放过她,她的家人还在京师。
李勖想到这里,眸色一沉。
底下攻城的声音歇了一时再次想起,这是萧国公调遣去抢救粮草的人手回来了。
林风眠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李勖命人把她送回去休息,她第一次这么听话。
城外的轰鸣声一直持续着,林风眠睡得出奇地沉。
她梦到了祖母,祖母拄着拐杖,露出老态:“眠儿,何时回家?”
“快了祖母,我在路上了。”她想去搀扶孟澜,但是孟澜看不到她,她急出一头汗,哭道:“祖母,我在这里。”
“风眠……”
黑暗里,是李勖站在床头,不知站了多久。
“做噩梦了?”
李勖蹲在她的床边,她朦胧中往里挪出一块空地:“上来吧。”又问,“萧国公怎样了?”
李勖却未动弹,吻她的手与额头,她的额头全是冷汗。
“二元帅被戎人射杀,萧国公又折一子和大将,天一亮石凯便到,萧国大势已去。”
林风眠人仍未清醒,黑暗里看到李勖身上的寒光。
“眠儿,你留下。”
“不要……”
“我前去会会司马葳,企图迫使新皇与我谈判,我此行凶险,我留你在此。”
“王爷,我也要去。”她半眯着眼睛,含含糊糊道。
“听话……”
李勖的手掌温暖,宽大,覆在林风眠的双眼。很快,她便入梦,梦里双唇冰凉,是他的亲吻。
不知多久,林风眠惊醒,言犹在耳,惊出一身冷汗,赶尽伸手摸向床边,人早就不在了。
身旁骤然有人说话:“你醒了?”
穆简成。
李勖走了,把穆简成留下,连退路也为她设好,可见当真凶险万分。
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叛军,北府军,重重军镇?抑或是陛下亲征?林风眠想下去,脸色惨白。
“你怎么进来了?”
穆简成讥讽道:“怎么不邀我坐在你床边?”
“你偷听,无耻。”
“是他舍不得离开。”
林风眠担心李勖,不再理他,从床上直起身子披衣裳,穆简成只是逞口舌之快,私底下很是君子,在靠近她的地方席地而坐。
沉默中,穆简成张了张口。
“好久不见。”还是她先说。
穆简成抬起头,看过来,眼睛是悲凉的:“是啊,好久不见。”久到两世,久到面对面,不知道是你。
也唯有在黑暗里,他才能这般贪婪地凝视她,不被她发现,不被讨厌。
“太迟了吗?”他忽道。
“什么?”
“我曾辜负过你,再次醒来,我发誓要弥补。”
林风眠不想与他谈这个,起码在这间屋子独处着,不想,打断他道:“穆简成。”
“让我说下去……”他兀自道,“我以为,我只要在每一次做选择时,都选你,便可以的。”
“大齐与你,你。”
“王位与你,你。”
“天下与你,你。”
“性命与你,还是你。”
他说着说着,开始面对她落在地上的影子流泪,不知不觉。
他转头抹了一把脸:“可是不行,还是不行,总是差了那么一丝时机。
我便落与人后,所以我是不是该承认,世上所谓悔改,全是虚无。”
而最令他绝望的,恐怕是就这样说着,对面的林风眠也绝无动容吧,他惨笑。
林风眠舔了舔干涸的双唇,心仍然记挂远方的李勖。
如果早一些,早到她没有活过来,穆简成这样说。
即便那时候大错已经铸成了,她也会原谅他的吧。
穆简成忍下心中顿顿的疼,换了个口吻:“天快亮了,想不想登上城楼看一看决战。”
第82章 天下
走出这间屋子, 穆简成还是穆简成,天生的王者。
“大汗,时辰到了。”呼延奔说道。
“走,本王让你们见识见识大齐的弩阵。”这话,是对身后无数梁齐将士说的。
丧子的萧国公已经接近疯魔,戎人此时知道自己被骗了, 也想抽身,但是杀红眼得叛军不允许。
萧国公遇神杀神, 遇佛杀佛。
穆简成锦衣黑袍,连个铠甲也无地立于城头, 狭长的凤目迎光一眯,看着城下的张驽之末笑了。
萧国公抬首, 隐约见到城头站着年轻公子, 还以为是李勖,走进才发现不是。
“叫李勖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穆简成幽幽道:“萧准,若你今日不死,将会记住我是你唯一不敌之人。”
说罢,眸中寒光闪烁,执短箭朝下方设去。
大齐本不擅长使箭, 箭是南国利器。穆简成南征时曾目睹过短箭亦能入木三分,鏖战退敌, 从此便一心将次南国箭加以修正,投入军中使用。
到如今,每一个大齐将士都可以使一手好箭。
而他, 更是箭无虚发。
玄即,长刺入胸, 萧国公负伤被副将护卫者退下。几乎同时,天罗地网般的箭雨,自上而下斜斜冲向叛军。
下方顿时哀嚎一片,卫允见机,从掩护中走出,一连砍断七根云梯。
天边光芒初绽,云雾被烧得火红。
石凯不负众望,率援军而至,冲入敌人营地。
“我先率骑兵来支援,其余人等,还在后方,顷刻便止!”
至此,战鼓虽未停歇,大局已经定了,等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
(结局上)
转眼,距离那场战乱,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老百姓提起它仍旧心有余悸。
毁掉的良田屋舍比比皆是,屋舍重建简单,崩塌的人心重建就难了。
梁都是少有几座未被战火冲击的城池,但是临城毁了,宛州残碎,都城的百姓也十分沉默,眼看乞巧将至,城里城外都没什么过节气氛。
除却林家的喜事,一时也很难听到喜乐的声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