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有朝廷军护内侍总管带圣旨前来,从京师到这里,少说一日一夜的路程,这是八百里加急了。
司马葳怀揣警惕,听完圣旨,眉头就未熨帖过,圣书说,令北府军东去抗敌,司马葳与霍玄对了一眼,便知是军中有人走了风声。不必说,是那群二世祖中的一人,又或者所有。
“敌人只是做出东撤的假象,他们的大部队此时还在关中,关中失守则皇城危矣,望大人与陛下解释。”
“这些你不必和我说,和陛下说,将军先接圣旨吧。”
“恕臣……”司马葳咬牙道,“不能接旨!”
来人仿佛早有预料,细声「嗯……」了下,“将军不愧是旧北府的老人儿,既抗旨了,何时扣押来使?”
司马葳气的脸通红,当年李勖何以抗旨?又何以扣了萧子津?
新兵蛋子不知道,你这将近七十岁的老王八可是一清二楚,李勖是为救民兵。
时过境迁,司马葳也不允许外人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诋毁。
“司马,别冲动……”霍玄将手按在他的肩上,替他接了圣旨,起身时,对传旨公公笑道:“方才的不快还望公公不要说给陛下听,若论起来,当年太子扣的人姓萧,正是酿出眼下战祸叛军之子,公公为他鸣不平……真是……”
大太监面颊颤了下,明显哑然,生着气出了帐子。
“既接旨了,好好办吧。”
司马葳不语,闷声拭剑。
“怎么,你真抗旨不成?”霍玄压低嗓音道,“情势不同了!从前犯事有太子替我们顶着,可是眼下,你要拖北府军几万人陪葬?说到底我们都是奴才。”
司马葳放下剑,仰起头:“是啊,情势不同了。”言罢继续红着眼擦剑。
他终究是抗旨了,只是抗旨的温温吞吞,不着痕迹。
北府军分批东进,余下的人,则按原计划留在关中。
大太监一问,他就说:“冤枉,本官明明遵旨了,军中事公公想来不大懂。”
如此十几日,司马葳被撤职,押送回京问罪,也就成了大家意料中的。
所幸此前他能做的全都做了。
离开前的那晚,他像是早有预料,坐在寸草不生的沙地上,对霍玄道:“你说,若当初他走时我追随了,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
“你走不了,先皇不会允,咱的前程和安宁是太子早就算好的,不要浪费。”
“你说我要真的一狠心,把婆娘和孩子都抛下,他们是不是也能生活的很好?”
“抛什么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年你娃娃才三岁。”
“也是。”司马葳点点头,咧嘴笑了阵,又往嘴里浇酒。
没头没尾喝醉了也不回帐篷,就地睡去,嘴里头反复哼哼的也还是那句“若当年我就走了。”
只是后半夜不知梦到什么,不哼这句了,开始哭叫“儿子,爹爹对不起你。”
霍玄心头愁苦难解,全随他,在他身边安歇了。
天不亮,田庄把队伍清点了两遍,来李勖面前等待发号施令,齐军各路主帅也来到穆简成面前,等待吩咐。
不料,从前水火不容的二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了,不急着下任何军令。
穆简成不说话,他的部下便真如泥塑,一声不吭侯在一侧,田庄到底年轻了些,费解地唤了声李勖:“王爷,再不走戎人就进山了。这里他们更熟悉,还是尽快上路吧。”
这时,李勖扬起手,示意不要说话,不几时,声音响起。
他们地处峡谷,远方无数人的车马脚步声传来,用「地动山摇」描述不为过。尤其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宛若鬼魅。
田庄额角冒汗,不敢发出一声,生怕自己的疏忽,将雄狮唤醒。
此刻连呼延奔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是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是离开。”
穆简成淡淡开口。
“大汗说什么?”呼延一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到甲胄上。
穆简成看向李勖:“这就要问雍王。”
呼延奔耐心继续听了阵,马上发现端倪:如果是进山搜索敌人,戎人必定担心周围有埋伏而将脚步轻的不能再轻,可此时的声音,果断、剧烈、迅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一看就是为着什么事情往回跑。
这速度……
仿佛……正面临危险。
这时李勖开口了:“是卫允。”
第76章 试探
林风眠想到, 难怪在北戎为质这两年,卫允频频探望。原来除了做信差,还有其他目的。
至于是他说服了李勖, 还是李勖收服了他,她不知道。
不过想来当年李勖在北郡六洲的事迹一定给卫允造成了巨大的震撼,为他埋下誓死追随李勖的种子。
卫允此时供职兵部, 当然不会先斩后奏来攻戎。
他只是打着「练兵」的旗号,带军队在交界兜了一圈, 已吓得四王子迅速回守都城。
不久,四王子会发现自己被骗了, 只不过那将是数日之后的事情。
戎军彻底离开地界以后,李勖一行人正式前往陇右道与卫允汇合。
不过在这之前, 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他对林风眠说:“敌人即使撤军也会留人驻扎,我去解决他们,你留在这里等我。”
随后,像是心照不宣,与穆简成互看一眼,穆简成微一点头,与他并行而去。
林风眠带着李勖留下的人找到一个山洞,打算暂且在这里过一夜。
夜晚降临, 飞禽走兽纷纷离开洞穴出来觅食,狭长的山谷一时充斥了杂乱的怪叫。
洞口的一丛篝火昼夜燃烧着, 用来驱散食肉的野狼、烈兽。
洞外,兵丁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林风眠歇息在山洞深处, 身旁另外燃了簇火苗,烘烤白天下水摸鱼时湿了的衣裳。
夜晚, 衣服烤得全干,洞里连仅有的一点也水气也没了,四下暖烘烘,她从熟睡中醒来,感到有人撑着自己的背喝水,她只当还是住在质子府上,夜晚让李勖起来倒水,梦里抓着那人的胳膊喝了个痛快。
天亮了,睁开眼睛,看到洞顶被风霜摩擦得几近圆润得磐石,她怔了一瞬,扭头见到团子和犄角卧在自己腋下,惊喜了下,才顿悟昨夜那不是梦。
李勖站在不远处换烘干的衣裳,她走到他身后,从他手里接过束要缎带系起来,然后伏在他的背上,瓮声瓮气道:“你去过老房子了?”
“我知道你定舍不得他们,就回了趟老宅,除了两只狗,你最喜欢的那只碗我也带来了。”
“喔……”
大早上林风眠眼眶就热热的,敌人还没走远呢,他还是冒着危险做了这些。
天差不多快亮了李勖才回来,不想惊醒大伙,便在他身旁睡了,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眼下那团乌青还未消去。
连夜奔波,他身上早就是汗味土味臭的很,天一亮就换了干净衣裳,可没地方洗澡,也仅是「没那么臭了」而已。
他转身把她揽进怀里,看她乖巧环了自己的腰,小鼻子都没皱一下,心下满足地顺起她的毛:“这是想本王了?”
林风眠没有矜持,重重一点头:“嗯!”
李勖心中微荡,远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做什么是不可能,遂捏起她的下巴,深深一吻,眼见姑娘红了脸,身上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又搂了阵子,林风眠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发出:“王爷再抱一会吧,我不嫌你臭。”
李勖:“……”
猛然间大梁的战争便爆发了。
叛军攻破关中,扬威似地将一力抗敌的守城头颅悬挂在城门上,闻信,朝廷迅速兵分三路讨伐。可是要冲既失,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先机沦落敌手。
一时,五道十六州除却京畿,便布叛军和乱民。
数月余,除霍玄领兵收复寥寥失地,由世家贵族带领的所谓「豪壮」几乎屡战屡败。
梁帝不得不接受内阁的提议,放司马葳归北府,尽力拼凑都城屏障宛州。
宛州,原是一个天子脚边十分不被重视的州府,朝廷全副精力放在关中,把粮仓、兵营设在关中。
骤然得到青睐,宛城甚至准备不出供十万大军驻扎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