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十分费解以及焦心。
“说来奇怪,老夫向来不及你们年轻人敏锐执着,可这觉出不对,久久萦怀,总觉得弄不明白对不起世人,对不起先皇。”
面对国舅爷讲了一通话也没喝一口水的干涸双唇,以及渴望小秘密换大秘密的狡黠眼光,林潮止撇了撇嘴:“就这?”
“你坑老夫?!”
“我从来也没说过交换啊……”潮止无奈道,“我只说衡量国舅的理由值不值得交换,现下衡量过了,不值。”
国舅爷脸气得通红,才意识到是着了年轻人的道了,放下狠话:“林大人,老夫以往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心系社稷,原是我看错了,哼!”
潮止端了端双肩,正人君子,他还真不怎么在乎……
李勖得到梁帝去世的消息时,正与林风眠并肩行走在戎都的街市上。
七月的天气,纵使北方,曝晒在太阳下一会儿身上也会冒出层薄汗。
一见到田翼,林风眠的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田翼拨开涌动的人群朝他们挤来时,脸上带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
不出所料,李勖侧头听了一会儿,陷入沉默。
林风眠正思忖着是否询问详情,下一刻,从田翼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先皇」二字。
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可还没等真的明白,李勖就对她说:“皇上去世了,登基的是二弟。”
“那……”林风眠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不知他是否真的需要安慰,那个人在他的口中,早已不是「父皇」,“节哀……”最终她还是道。
李勖抿了抿嘴角,这是他沉吟时的惯常神态,接着温柔地看向她,可林风眠却好似从眼神里看出一丝安慰,究竟谁安慰谁?
回到家中,李勖与田氏二兄弟关起门议事,她十分体贴地不去打扰。
路过院子,是穆简成默然地坐在古井边,一句话都不讲,也不去看她。
林风眠记挂李勖,实在没心情再管旁人了,看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路过。
这时穆简成道:“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见她大为困惑,穆简成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甚至有些恳求,“哪怕辩解也好。”
他一手抚膝,一手随意搭在井沿,当等了几许不见回应,右手不自在地扣起膝盖。
他抬头看来,茶色的眸中似乎含着巨大的哀伤:“你与他同房……”
今晨他们走后,穆简成在家中待得无聊,遂想要去她房中歇一会,这处宅子实在是小,厢房被两个下人住着,没有客房,她虽没说,他理应住在她屋里。
可是进屋后他并没有急着睡下,虽然拼杀一夜,已经累的一沾枕头便能睡着。
穆简成沉浸在熟悉的甜香中,乐不可支。一会儿坐在镜前,感受她的气息,一会儿摸一摸她平日用的木梳花钿,想象中她画眉的神情。
他觉得这房间比想象中空,忽地,他想到为何如此,因为没有床。
穆简成脸色铁青走出房门。紧接着,他便在李勖的房中见到两张拼起来的床,天旋地转,他觉到心悸,支撑着身体来到井前坐下,休息一会儿,才稍稍缓解,可是取而代之,却是发钝的闷痛。
直到她回到家中,出现在他面前,顿顿的闷痛又变得尖锐起来。
“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再者,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林风眠觉着不对,穆简成的样子,分明还没有死心,她实在费解,今生的穆简成何以突然对自己用情至深了?
然而这个疑问很快打消,因她告诉自己,不会。他仍然是那个用女人祭旗的穆简成,仍是利用妻子达到羞辱敌军目的的穆简成,这些事今生已经发生了。
因此本质讲,穆简成身上也仍然具备着令她厌恶、不容原谅的根源。
豁地,他起身跨到她的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凛然道:“走,现在就跟我走。”
“去哪?你干什么?”
“去哪里都好,先离开这里。”他发疯似地拉扯她到了院门,“看来你是被他蛊惑了,随我离开,我治好你。”
“你说什么!我又没有病!”
穆简成冷笑两声,眼中冒出摄人的苗子:“你是病的不轻……”
说着,抽出她发间的木簪掷刀地上,别的男人送的东西,他看了恼火,“放心,我会请最高明的郎中治好你,你需随我回去,我既往不咎。”
“穆简成,抽什么风。”
林风眠试图用功夫从他手中脱身,可他的内力与招式早已登峰造极,冷眼绝了她的去势。
这时,有股更大的劲头插到二人中央,直把两人的手分开。
“穆汗王,你要做什么,这样不妥。”
不知是否被梁帝离世的消息影响,林风眠察觉到李勖身上有种不同往日的气息。
穆简成丝毫没有想理会他的意思,隔了一人,对她道:“不就是多跟了一个男人吗?没关系,本汗不在乎,你本来也是我从父汗手里夺来的。”
林风眠脸色一点点冷下去,李勖比她更冷,瞬间一拳打在穆简成的脸上,穆简成也十分光火,反击回去,两人身上迅速挂了彩。
“我想我们的同盟没必要继续下去。”李勖道。
“你以为我还会留下来?但走的不是我一个人。”穆简成朝林风眠的方向看,“风眠,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为了和你见上一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你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李勖幽幽道,“你让她与你一同走出去,可有想过后果?”
外面的危险,确实是穆简成冲动之下所忽视的,可眼下急需她的一个答案,他循循善诱:“你留下来,在这个小院子,草屋三五间,和牲畜住在一起,吃的东西可能还是自己种的,最重要的是,你们寄人篱下,这样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
“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要的……”林风眠叹了一叹,鬼知道她前世有多希望好好生活。
可是一想到他的背叛,便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自弃才是地狱。
“我珍惜眼前的一切。”草屋又何妨,发现它漏雨那天,两人四处找寻茅草,盖到屋顶,那一刻她别提有多满足了,那是一种久违的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穆简成眼底那一团火花,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熄灭,他从不知道她会这样想,她明明过不来苦日子的,鞋子太硬她都会哭着嚷着磨脚,马奶太腥,她喝不惯,喝了会干呕,还有朔漠的狂风骤雨,她听了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为了让她不哭鼻子,他坐在她帐外的草地上一遍一遍地吹羌笛。
那也是穆简成第一次不顾父汗的眼光,第二日,父汗对他说:“你对你的嫡母倒十分孝顺。”便是□□裸的警告了。
“他能给你种下满原桃花么?”像是落水的人抓起一把浮萍做最后的挣扎,他极斗气、幼稚地,抛出个孩子一样的问题。
林风眠想好好回答他,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非只爱桃花,我是爱所有的花。”
真可笑,连她的喜好,他都误解。
不,他摇头,绝对不是。
过去的一点一滴,不会骗人,因而只有一个答案,他凝视着林风眠,以绝对落寞孤独的口吻,道:“你不是她,你到底不是她。”
说完,推门离开。
她不是她,不是那个等了自己八年的林风眠,亦不是那个使他动心,愧对,发誓宁死找寻,守护的林风眠。
两张一样的脸罢了。
可他与她,终究隔了两世啊。
第72章 群魔
走在街上, 穆简成从未像眼下这般透彻。
非但她不是她,天下也不是从前的天下。
虽则今生他年纪轻轻功成名就,但是这究竟不是他前世苦心经营, 有失有得,不甚完美的天下。
逝去的终究不会复得,他终究独身一人。
脚步琐碎, 武功不高。
两个官差像是尾随已久,到了没人的巷子才肯动手。
伴随着耳边凛冽的掌风, 二人被穆简成利索地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