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点了点头,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以后还会再来吗?”黄鸿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明明知道林卿卿是无力左右自己的人。
“不知道。”林卿卿答。
“母亲说姨母他们要去河南,那是姨丈的老家。你知道河南在哪里吗?”黄鸿煊又问道。
林卿卿这次只摇了摇头,却没有作声。
黄鸿煊走近她些,望着林卿卿清澈秀丽的眼睛,忽然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他是个颇有教养的人,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河南在黄河边上,离这里很远,很远。”黄鸿煊道。
林卿卿低下了头。
黄鸿煊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里却有掩藏不住的颤抖:“你,你如果不想离开杭州,我去找姨母,让她把你留下。”又觉自己说话唐突,他急忙解释道:“我,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小雏雀。”
花园里静悄悄地,唯有晚风吹落树叶的簌簌声音。林卿卿抬了头,看着黄鸿煊,道:“鸿煊少爷,我晓得您是同情我…只是楉桐待我这样好,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把手中的小雏雀递到黄鸿煊手里,林卿卿满眼渴求的又接着道:“鸿煊少爷,我们路途上奔波,没办法再照顾它,拜托您了,一定要让它重回蓝天。”
黄鸿煊接过小雏雀,心里莫名的伤感起来。不等林卿卿对他嘱咐小雏雀喂养的事宜,黄鸿煊已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出了站台的火车,像一条飞快的铁龙,一路向北狂奔。
看着熟睡的许楉桐,林卿卿却毫无睡意。
轻轻出了包厢,林卿卿站在过道里望向窗外。长长的火车看不到头,更看不到尾,在夜色苍茫中冲破黑暗,驶向远方。这是林卿卿生平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离开江南,她不知道这个巨型的铁皮怪物会将自己带向何方,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会怎么样。
一种莫名的心绪涌上心头,林卿卿低唤了一声“姆妈”,默默垂下泪来。
“你怎么在这里?”许宥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卿卿急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答道:“四少爷,我,我睡不着,怕吵着楉桐小姐,就出来站站。”
许宥利手里端了一杯香槟,走了近前,道:“你还真知道分寸,难怪小六喜欢你,连母亲现在也夸你懂事…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睡吧。”落了话音,许宥利就准备往隔壁的包厢里进。
林卿卿点了点头,道:“是,四少爷。”看着许宥利转身的背影,林卿卿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壮了壮胆,小声问:“四少爷,您同香凝姐姐道别了吗?”
许宥利一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反问道:“道别?我为什么要跟她道别?”
“我,我以为,以为…”林卿卿倒被许宥利问住了。
“以为什么?以为她是我的情人?”许宥利道。
林卿卿毕竟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女,被许宥利这么一问,瞬即涨红了脸,只是车厢里灯光昏暗,未被许宥利察觉。
见林卿卿不出声,许宥利接着又道:“行了,赶紧睡觉去,我跟她之间的事不用你操心。”
林卿卿得了香凝帮助才有机会离开掩香阁,自然一心想要报答。此时听到许宥利敷衍的说话,她心里忽地一急:“四少爷,香凝姐姐待您那样好,您走了不同她告别,她,她会伤心的。”
许宥利冷笑一声,道:“伤心?她承欢他人的时候会来跟我打招呼吗?她想过我的感受吗?”
那日与香凝初次的对话林卿卿言犹在耳,听到许宥利如此无情地回答,她心里不禁同情起香凝来。咬了咬牙,林卿卿道:“四少爷,香凝姐姐也是被迫无奈啊,您欢喜的时候去找她,不欢喜就可以一走了之,香凝姐姐又能怎样?”
见林卿卿敢出言质问,许宥利虽满心不悦,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你一个小丫头又懂什么?哪来那么多啰嗦!”
林卿卿此时已毫无怯意,直言道:“您既然不愿香凝姐姐伺候别人,为什么不娶她回家?香凝姐姐只有,只有您一个留宿的客人,您就该对她好一点。”
许宥利腾地抬起了手,只一秒钟又落下,接着厉声道:“快滚回包厢去,如果不是小六要你作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火车!”
林卿卿见许宥利动了怒,又恐吵醒许楉桐,虽心有不甘,还是向他鞠了一个躬,怏怏回了包厢。
火柴划亮了昏暗的过道,许宥利点燃了一支香烟,望着静静飘动的烟圈,心里却思绪涌动。许宥利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青楼女子,只是他没有告诉林卿卿,自己已经嘱咐黄鸿烨去支付了香凝的包月钱,香凝再也不用去招呼其他的恩客。
许宥利揿灭了烟蒂,火星逐渐没有了痕迹,一如窗外深沉的夜色。
第20章 (明日首页推,感谢各位的支持)
北京的秋很短暂,却是异常的美丽。碧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还有皇城根儿下慵懒的晒着暖阳的人们,无处不透着帝都的古韵。
许府坐落在北京城东四五条,是一座前清蒙古王爷在京的府邸。清亡之前,王府的子孙就已经把偌大的家业败光,等到宣统皇帝宣布退位,他们便将王府转手卖给了许家,而许家的男主人就是许楉桐的父亲,时任财政总长的许昌贤。
见到许昌贤,柳悦琴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许昌贤因不满大总统袁世凯要背叛革命复辟称帝,便屡次进言劝说,可袁世凯复辟之心已决,许昌贤见劝说无效,便辞去财政总长之职,退出政坛准备回乡避世。
许家的正厅里,许楉桐依偎在许昌贤的怀里,问道:“父亲,我们还会回北京吗?”
许昌贤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道:“北京有我们的家,当然会回来。”
许楉桐道:“父亲,干嘛我们要往河南去?那里是不是很荒凉,冬天会不会很冷?我怕冷,我不想去。”
许昌贤听许楉桐这样讲话便有些不高兴,把许楉桐扶了起身,道:“我自幼在河南长大,是那里的水土养育了我。你是我的女儿,怎可嫌弃自己的故土?更何况你祖母还在辉县老家,祖母能住得,你怎么就住不得!”
见许昌贤转了脸色,一旁的柳悦琴忙道:“小六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呀?好了,你这慌慌忙忙召我们回来,总不是为了给孩子们讲大道理的吧?”
许昌贤道:“我平时忙于政务,这孩子都让你惯坏了。如果不想回河南老家,她大可以自己留在北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悦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了气?小六才几岁,你就让她自己留在北京,你当真舍得啊?”
许昌贤轻叹一口气,道:“现在袁大总统要复辟,那是倒行逆施,我既不能苟同,自然要离京避世。思来想去,惟有河南老家最是妥当。”
许楉桐在一旁小声嘟囔道:“为什么不去杭州,住在我姨母家里,多好啊…”
不等她说完,许昌贤便打断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以为这举家迁居能像往日里探亲旅行?去杭州?那是寄人篱下!”
柳悦琴听许昌贤这样讲话,怕许楉桐再顶句嘴,就要惹了僵局,于是接口道:“好了,小六,你父亲自有他的道理,快回你房里去,卿卿还等着陪你收拾东西呢。”
许楉桐知道这是母亲帮自己解围,正想借机离开,便听到许昌贤道:“你不提我倒忘了问,你们怎么从杭州带回来个小丫头?是什么来路?”
许楉桐刚想开口解释,一旁的柳悦琴便轻轻拉了她一下,继而又笑着对许昌贤道:“你的宝贝女儿在杭州觉得寂寞,便找了老四朋友诗社里做杂役的这个小姑娘来作伴。是个清白人家的孩子,也读过书识得字,只是命苦,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
许昌贤因自己幼年家境贫寒,寡母将他兄妹几人拉扯长大,后来得乡邻资助北上应试中了科举才得以改变命途。此时听柳悦琴这样讲,心里倒生了几分怜悯,转头望着许楉桐,道:“既是这样,你就善待人家,不要欺负她。”
许楉桐道:“她是我朋友,我怎么会欺负她?倒是父亲您,卿卿刚学着讲京话,您不要训她不懂事才好。”呛白了一句许昌贤,许楉桐心里只觉顺畅许多,站了起身,又道:“好了,父亲,我去找卿卿一道收拾行李,要不您又该说我无心回老家了。”不等许昌贤出声,便转身出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