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个容易犯困的季节,李宁玉身子骨又不算好,两人见面大多都在茶馆后院里屋了。若是突.然犯困,还能有个床铺小憩片刻。
又是阴雨连绵的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屋檐流下。顾晓梦摸了摸自己每逢阴天下雨还是会有些隐隐作痛的左臂,寻思着是不是养伤的时候乱动了,伤没养好落下了病根。
"左臂又疼了? "李宁玉把站在窗前吹冷风的人拉到椅子边坐下。顾晓梦瘪瘪嘴,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宁玉,"玉姐,可疼了。"
李宁玉愣了一下,轻缓地按揉着顾晓梦的左臂,试图为她舒缓一点疼痛。
顾晓梦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会儿按摩,却也很知分寸的自觉离开了那片温柔乡,接着破译密电。
近日国军在大批量的向西北战区调派军队,通过破译的密电来看,前前后后已经有至少十几个旅前往西北战区了。
"玉姐,西北调兵不断,恐怕是要重兵打延an了。”
李宁玉自然知道顾晓梦的忧心,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前线的工作便交由前线完成。相信组织也相信党,我们做好后方工作就是对战局最大的帮助。"
话是这么说,可延an毕竟是组织的根据地,是信仰的发源地,延an之于组织就像长安之于大唐。
现在兵力差距如此之大,顾晓梦不能不忧心。
直到李宁玉累极了去小憩,顾晓梦仍是眉头紧锁着破译密电。埋头破译久了,顾晓梦只觉得脖子酸痛得紧,放下手中的笔,活动着脖子。
余光捕捉到了旁边正在浅眠的人,平稳轻浅的呼吸声在顾晓梦耳中仿佛放大了一千倍,与雨声共谱了一首协奏曲。只见一缕碎发落了下来,顾晓梦鬼使神差地起了身,走上前去为那人撩去那缕碎发。
顾晓梦就那么蹲在那,脑海中思绪万千,喉头微动。少顷,她缓缓向前,在小憩的人唇角落下虔诚的一吻,一触即分。
像初春第一场雨落在人间,刚抽芽的柳枝伴着和风细雨轻晃着。
蹲的太久了,脚有些麻了,顾晓梦扶着柜子缓缓起身,装作无事发生,坐回去继续破译密电。可心中仍在回忆方才的场景。自己的情感在那一瞬间超越了理智,让她略有些懊恼。
只顾着懊恼的顾晓梦自然没有发现躺在床上浅眠的李宁玉眼皮微颤,连呼吸频率都乱了。
经过培养的高级特工在偷心小贼接近的时候便已经醒了,只是接着装睡想看看这个偷心小贼要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名副其实的偷心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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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吴保丰: 1944-1947年, 国立交通大学校长。多.方设法掩护进步学生的安全。
*资料鸣谢: SJTU档案馆
第6章
顾晓梦心里想着什么,李宁玉全都知道,可她不敢回应。她自诩是个胆大的人,偏偏在这件事上做了胆小鬼。
她了解自己,清楚自己的天赋与才华,也同样清楚她不懂爱情。第-任丈夫因信念不同而分开,最后死于车祸。第二任丈夫带着自己入党、了解信仰,那时他们是战友亦是伴侣,一起为同一个光明
信念奋斗着,她便觉得这就是爱情了。
可伴随着第二任丈夫被暗杀,自己悲伤过度流产,她突然又觉得她不懂了。她所谓的爱情观在战火飘摇的年代里破个粉碎。
她可以解最复杂的数学题,编最真实的谎话,画最逼真的素描。她可以用以上一切才能去躲避、去敷衍甚至去假情假意地回应顾晓梦时而不理智的举措。
可她做不到。
她可以机关算尽用自己的死亡拉龙川肥原下水,可她怎么也做不到把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安在顾晓梦身上。
就如她所说——"顾上尉,可不要得寸进尺"。因为她从那时候起就无法拒绝顾晓梦的请求了。纵容她对自己撒娇要改衣服,纵容她在桌上跳舞,纵容她抱着自己睡觉。
她怕顾晓梦就算得寸进尺,她也无法拒绝。
所以,这是什么?
李宁玉想不明白问题,可时间不会等她们。她们仍保持着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时而拥抱亲昵,相拥入眠,用这种微妙的相处方式迎接了1947年的夏天。
顾晓梦今天要去送一单茶叶,还是一样顺便去确认重要人物的近况。李宁玉则如以前一样坐在玉壶春的雅间等她。
李宁玉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洞悉-切事态发展和变化,然后做出最合理的反应。
但当她一下午都没有等来该来的人时,那种事态发展脱离预期的感觉让她不太好受。
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找顾晓梦,只能先回家,用秘密电台联系上级,如果真的失踪,需要组织再做决断。
不对,家里有人。
淡淡的血腥味飘进李宁玉的鼻腔,她拿着手枪,先是将一楼查了个遍,除了血迹没看见任何人影后,便又轻声上了二楼。
上了二楼后,地板.上的血迹和更加浓郁的血腥味让她微微皱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顾晓梦出事了。
循着血腥味推开盥洗室门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沉入数九寒冬的湖水里,浑身发冷并且快要窒息。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直觉。
顾晓梦瘫坐在地上,左手臂缠了几圈绷带,地上还有大滩血迹。医药箱大开着,酒精瓶的盖子也没有关上,棉签和剩余的绷带都散乱在一旁。
"晓梦! "李宁玉放下枪,跑到顾晓梦旁边检查各项生命体征。当她止不住颤抖的手探到微弱的鼻息时,才渐渐能正常呼吸。
她很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拨着电话的手都在抖,却小心翼翼地不敢拨错任何一个数字。
"周老师,是....上次研讨会您找我借了教案吧?就那份微积分的,我急着要。能不能麻烦您现在给我送到家里来? "再怎么试图保持冷静,李宁玉的声音还是略微有些颤抖。
给组织发出需要急救的信息后李宁玉又赶忙回到盥洗间。她不敢再对伤口做处理,她并不了解伤口的成因与当前的状况,显然顾晓梦的紧急止血包扎是有一定效果的。
“玉姐......怎么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顾晓梦略微清醒时只能看到李宁玉蹲在旁边,左腿上的疼痛一直刺激着她的神经,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没事。再等等,再等等。组织已经派人来急救了。"李宁玉红着眼眶,一手擦了擦眼泪,一手握紧顾晓梦的右手,生怕自己力道一松,死神便会将她也从自己身边带走。
听到楼下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时,李宁玉才放开顾晓梦的手,一秒也不敢耽搁,快速下了楼,红着眼睛拉开门将组织的医生领了进来。
"老鬼同志左手臂负伤了,只做了紧急处理。”
医生赶忙随李宁玉上了楼,放下手中的大箱子,观察了一下顾晓梦左手上的绷带,戴上手套从箱子中拿出剪刀,先剪开了已经渗血的绷带。
"是刀伤,止血处理很粗糙。需要重新止血消毒和缝合。”
李宁玉站在一旁,看医生将绷带缓缓拆开,一旁的顾晓梦疼的面容扭曲却紧咬牙关,不愿发出任何痛呼声。看着顾晓梦难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揪紧,一疼一疼的。
好在这一切在医生打了-针麻药后有了好转,顾晓梦的面色逐渐舒缓,呼吸也渐渐平稳。
一切都处理完后,医生收好医疗物品,嘱咐道: "她这几天可能会发烧,还需要你多多注意。"
李宁玉微微点头,送走了医生后才松开了刚刚一直捏着自己右手腕的左手,只见右手腕上泛起一大圈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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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用外力辅助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她发现也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顾晓梦晚上七点的时候就开始浑身发热,李宁玉用毛巾沾了温水,盖在顾晓梦额头上。
约莫八点,顾晓梦才醒来。
"玉姐...明显虚弱的声音让刚背过身准备去换水的李宁玉赶忙放下盆,"晓梦,怎么样? "
顾晓梦看了看自己吊着的左手,没有借机得寸进尺,笑着安慰道: "我没事",随即又拧起眉头,“我是在街上被巡捕发现了。恐怕国民党已经对外宣称我是伪满洲国的大汉奸,对我进行通缉了。”
"住在我这吧。"
顾晓梦满眼诧异地望向说出这话的人,她刚刚幻听了吗?李宁玉说什么?